江山台。
参加江山评的人已然全部散去,高台之上,许韶身着素衣,身旁瑞脑金兽,檀香缭绕。何掌柜站于身后。
桌案之上,一把古筝,许韶略微沉吟,手指轻轻拨动筝弦,渺渺乐音缓缓响起。显得周遭更为空旷寂寥。
“不会来了吧?”何掌柜似询问道。
“定然会来的。”许韶声音低沉。
听两人的对话,好像是在等人。
过了半晌。密林处隐隐有马车车辙的声音响起,“吱呀——吱呀——”
许韶神情一凛道:“来了。”
筝弦戛然而止。
吱呀声中,一辆极为华贵的高大马车缓缓驶向江山台,来到台口,这才缓缓停下。
马车上一个黄脸大汉跳下,一撩车帘,一个中年人先抬头看了看江山台,淡淡笑了,这才缓缓走了下来,负手站在江山台下。
这人身材不是很高,一身朱红衣衫,站在那里,昂然负手,仿佛有股拦尽天下的气度。虽神情带着淡淡笑意,却感觉到浑身的威压与伟岸。
许韶缓缓起身,来到这中年人身旁,双腿一软,便要跪下大礼参拜。
亏得这里已然没有人了,要不然见当朝大儒许韶竟然如此,怕是早成惊天新闻了。
那何掌柜早已跪伏于地,身体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竟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
那中年对许韶的谦卑似乎颇为满意,扶了他,声音平缓道:“许夫子不必如此,这学问上你确实一等一的人物,我当不起啊。”
许韶这才诚惶诚恐的点点头,额上早已冒出细细的汗珠来。
那中年人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看了看台上跪着的何掌柜的,忽的和煦一笑,淡淡道:“那人是谁啊?许惊虎”
身后黄脸大汉闻言,点了点头,将身后硕大的一把硕大的金锤一顺,倒提着朝着何掌柜走去,眼中已然满是杀意。
慌得许韶扑通一声还是跪在这中年人脚下,口中连连求情道:“还望您手下留情,他只不过是老朽的一个贱徒而已。手下留情啊!”
那中年人依旧淡笑,朝着许惊虎哼了一声道:“让你多学点学问,怎么还是如此鲁莽,你看看许夫子多么的温文尔雅。回来罢。”
那许惊虎这才面无表情的反身回来,立在中年人身后。
那中年人看了看跪伏在脚下的许韶,并没有将他搀起,只淡淡道:“起来吧。我有那么可怕么?”
说着当先走上了江山台,一边走一边似欣赏般的看着台上的摆设。
许韶垂手跟在后面,刻意的与他保持着距离。
那中年人看了一会儿,这才随意的坐在方才许韶的桌案上,拿起旁边的茶壶,倒了一杯尝了尝道:“呵呵,确实好茶啊,比我的茶还要好上一些。”
吓得许韶忙道:“这这只是友人相赠,您要是喜欢,我差人立即送到龙台”
那中年人并不接话,用手拨了几下眼前的古筝,并不看他,缓缓道:“这次天子也允准了?”
许韶先是一愣,神情一暗,似乎放弃挣扎,这才道:“准了。”
那中年人闻言,这才抬头看了许韶一眼,缓缓道:“也好,要不然这么大的动静,总归是太过招摇了。”
“您说的是,说的是。”
“清流领袖孔鹤臣来过?可有说些什么?”那中年人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一字一顿道。
许韶刚吃一惊,闻听这他这样说,更是吃惊非小,愣了愣,方道:“来过,不过呆了半日便走了。什么要紧的话也没说,只说要给那些心向朝廷的造点势出来。”
那中年人把玩了一会儿手中的茶杯,这才抬起头来,眼神灼灼的盯着许韶,淡淡道:“哦?可有心向朝廷的大才啊?”
“这有沙凉薛桁。”许韶内心挣扎,但还是说了出来。
“拿来我看。”那中年人淡淡道。
许韶从袖中将薛桁的文章拿了出来,颤抖着双手递给中年人。
那中年人看了好久,方点点头,神情不怒不喜,道:“这薛桁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沙凉马珣章确实该换换地方了”
他这才缓缓起身,看着许韶好久,方道:“闻听许夫子最会识人赠评,不如给我赠个评如何?”
“这这怎生使得?”许韶汗如雨下,扑通一声再次跪倒。
那中年人不紧不慢道:“许夫子何必如此?你这江山评天下人都敢评,为何我你便不敢评了?”
“那些人是那些人您还是不要为难老朽了,老朽不过是行将就木的腐儒罢了。”许韶的声音颤抖,似乎有些哀求的意味。
那中年人闻言哈哈大笑道:“江山评让你评不让你评,那是朝廷一句话的事,你便是天下首屈一指大儒,又能如何?孔鹤臣怎样,你能与之相比?评便评吧,只是莫要忘了你江山评的初衷。也不要忘了灞南城是谁的天下!”
许韶跪在地上连连点头。
中年人这才又道:“刚才不过是说了些重话,有的没的,你权且一听。只是我要你赠评却是真的。而且,你得好好的费费心思,若我觉得恰当,这江山评可以永永远远的继续下去,若我觉得不好,那江山评怕是不会有下一次了。”
许韶面如土色,只得点头应了。
那中年人朝着黄面许惊虎示意,许惊虎不由分说,将许韶从地上拉起来,一把按在旁边桌案上,将纸一铺,毛笔朝他手中一塞。然后转头又立在这中年人身后。
许韶喘息了一会儿,到底是一方大儒,心智高出旁人不是一点半点,渐渐的又恢复了方才的自然恬淡,这才挥笔刷刷点点的写了几个大字。
那中年人起身看去。
正见纸上写了四个大字:治臣乱枭。
许惊虎见这四个字,忽的大怒,一步走来将许韶衣领抓住,便要打他。
中年人确是眼神不错的盯着这四个大字,神情颇有激赏之色,朝着许惊虎摆手道:“胡闹什么,打打杀杀的多不好,退下。”
许惊虎这才撒了手,再次退到中年人身后。
中年人自言自语的读了几遍这四个字,这才有些心满意足的将这张纸卷好,放在衣袖上。
“行了,你们走罢,我也乏了,惊虎,回京都吧。”
说罢,当先下了江山台,上了马车。许惊虎也坐了上去,打马欲走。
忽的帘子一挑,这中年人淡淡的看着许韶,缓缓问道:“那苏凌的赠评是什么?”
许韶心神一动,尽量说的风轻云淡道:“无甚出彩,赤济二字。”
中年人闻言哦了一声,这才撂了车帘,缓缓道:“惊虎,走罢。”
官道之上,一队军马跑步前行,未有旗号,但看得出装备兵甲却是精良。
兵士护着一辆马车。那马车上赶车的正是黄面大汉许惊虎。
走了一程,那许惊虎这才低声朝车轿中道:“许韶该杀!”
半晌那车轿中人低沉的声音传来道:“文人的把戏,我岂能不知?杀了他未免不是下一个边弘,罢了!赤心为大晋,济世救朝廷,想让苏凌那小子和我之间先扎个刺来?他们也够好算计的。”
车马嘶鸣,淹没了车中人的话语。
江山楼。
杜恒好不容易逮住一次免费吃大餐的机会,如何不掂起后槽牙,使劲凿啊,一手一个鸡腿,咧着大嘴塞了个满满腾腾。
好在是在自己房中,要不然苏凌那城墙厚的老脸怕是也挂不住了。
“你吃慢点没人跟你抢!”苏凌笑着看着杜恒道。
杜恒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的道:“不行,我得把银子吃回来,万一那何掌柜的再反悔呢?”
正吃间,忽听的有人在外面敲房门。
杜恒满嘴食物,噎得直翻白眼道:“怎样,这是反悔的来了。”
苏凌一笑道:“没事,你去开门,看看是谁。”
杜恒开了门,苏凌和他同时朝外面看去,不由的皆愣住了。
但见门口一个姑娘,身穿一身粉色纱裙,隐约透着些许春色,长得俏生生的,见门开了,飘飘万福道:“哪位是苏凌,苏公子?”
苏凌这才起身,一拱手道:“我便是了,姑娘找我何事?”
那女子这才莞尔一笑道:“我是咱们袭香河袭香苑来的,奉了咱们苑中花魁娘子的嘱托,来给苏公子送袭香笺的。”
说着捧出一个大红的笺子来。
苏凌接过,但见这笺子上画着两只鸳鸯,正中金色小楷:袭香笺。闻之,一股淡淡的幽香袭来。
苏凌有些疑惑道:“袭香苑?花魁娘子?你家花魁娘子认得我?袭香笺又是什么?”
那女子莞尔道:“我只是送笺子的,至于我家花魁娘子是谁,笺中何事,公子您看了便知道了。”说罢,盈盈一礼,便转身去了。
苏凌将门关好,这才又跟杜恒坐下。
轻轻打开袭香笺,便觉香气更重了一些。
但见上面金色小楷,写的秀气工整。
奴家新得一曲,但苦无好词填之,心中只觉遗憾。忽想起江山评方散,天下才子仍在灞南城。故斗胆请苏公子于三日后亲赴袭香河袭香苑参加袭香宴,奴挚诚相邀,翘首以盼。公子莫负了好曲才是。
苏凌看了几遍,仍旧一头雾水,倒是杜恒边吃边嘿嘿偷笑。
苏凌斜睨了杜恒一眼道:“你个憨货,笑什么?”
杜恒咽了口中食物,抹了抹嘴道:“苏凌,你真不知道这袭香苑不成?”
苏凌一耸肩道:“我上哪里知道?”
杜恒一副心知肚明的神色道:“让你跟我逛街你就真逛街啊,我早听人说了,这袭香苑可是灞南城最大的妓馆,艳名远播,便是京都龙台城的达官贵人们也都喜欢不辞辛苦的跑这里潇洒。那里面的妙处,真的是一言难尽啊。尤其是这花魁娘子,据说是人间绝色,就像天上的仙子一样。而且寻常人是一辈子都难见到的,便是你有钱了,那也得看这花魁娘子愿意不愿意见了,若人家花魁娘子不愿意见,便是有千金万金也是白搭。”
苏凌闻言,朝着杜恒投来一个异样的眼神,嘿嘿笑道:“好你个杜恒,我以为你是个老实人,没成想还有这花花肠子啊!这都什么时候打听出来的?我要告诉芷月去,看她不拿针扎你!”
杜恒一缩脖子,讪讪道:“哪里是我打听的人家见我长得好,又像个有钱的公子哥,硬拉着我告诉我的”
“啊——呸!臭不要脸的,你还长得好,公子哥?是谁啊,找来让我给他治治眼睛。”苏凌哈哈大笑。
苏凌想了想道:“你想去?”
杜恒摇摇头,颇似真诚道:“我才不想去了,烟花柳巷的有什么意思?”
苏凌闻言,不动声色道:“那好吧,我原以为带上你你不想去那便”
杜恒忙站起身嚷道:“哎!你看你你都去了,我能不跟着你?弟妹可是让我看着你呢!”
苏凌咣咣两脚踹了过去。
苏凌忽的想起来什么,这才道:“方才那个姑娘说花魁名字在袭香笺上,可我看了几遍,却没有看到啊,也不知道花魁娘子叫什么。”
“我知道!”杜恒刚说出口,便知道自己失言了,将大嘴一捂,做贼心虚的瞅着苏凌。
苏凌砸吧砸吧嘴,这才道:“行了,你倒是告诉我,那花魁娘子叫什么啊?”
“那名字可好听了!”杜恒手舞足蹈。
“她叫如花!”
苏凌刚喝了口茶,一口喷了出来,感觉脑袋打了三圈,他听到这个名字,内心是拒绝的,只得苦笑着道:“如花都来了,周星星来没来?”
杜恒挠挠脑袋,问道:“周星星是哪家花魁?”
“花魁你个头啊,周星星是一派鼻祖!”
“何门何派?”杜恒一脸羡慕神往。
“无厘头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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