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济舟大营。
沈济舟几乎一夜未眠,总感觉心里不踏实,具体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自从姜琼走后,就觉得心里面闹腾和不安。
按说,不应该有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发生,麒尾巢丁缪虽然不怎么样,可是他素知丁绪之才,有他在,再加上姜琼驰援的人马,那麒尾巢定然是万无一失的。
可是,即便如此,他仍觉得眼皮直跳,坐卧不安。
虽然躺在榻上,却久久无眠,翻来覆去折腾到后半夜,才算昏昏沉沉地睡去,可即便睡着了,却也是噩梦连连,一会儿梦见自己的阵营被萧元彻所偷袭,一会儿又梦见参天大树上一群鸦雀,忽地天降大火,燃了那树,那群鸦雀失了家巢,惊慌之下,大难临头,各自逃命。
恍恍惚惚之间,忽听有人唤他道:“主公,主公,天色已亮,早膳已然备好,主公醒来”
沈济舟缓缓苏醒,却觉得汗透衣被,又是一阵难以自持的眩晕感。
他勉强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以手扶额,长舒一口气道:“不过刚睡着,天便大亮了啊”
他接过旁边侍候之人递来的巾帕,擦拭了脸,又漱了口,这才蹬着靴子,缓缓地站了起来,却又是一阵眩晕。
旁边人见状赶紧来扶,沈济舟兀自强撑,连连摆手道:“不用昨夜未休息好的原故,无甚大碍!”
其实沈济舟心中清楚,自己该是闹了病了,自从上次突然的眩晕,这症状便如影随形,愈演愈烈。
可是他明白,自己不能让别人看出哪怕一点病态,因为万一自己真的病倒了,那将是影响整个战局走势的大事。
萧元彻啊,萧元彻,你真是个难啃的骨头啊!
沈济舟心中越发恨起那年少的玩伴起来,缓缓坐在桌前,看了一眼桌上的早膳。
军中简朴,他也一样,只有几张粟米饼,一碟咸菜,一碗白粥。
颇为清淡,倒也颇合他的胃口。
虽然饭食简朴,但却够我沈济舟和我麾下所有将士吃上一年有余,那萧元彻能做到?怕不是为了剩些粮草,这早膳都不吃了吧!
沈济舟想到这里,心情总算好了不少。
收拾心情,沈济舟提箸夹了一口咸菜,就着白粥刚喝了两口。
却蓦地听到帐外一阵嘈杂,似有人慌张地前来,被侍卫拦下。
沈济舟眉头微蹙,沉声道:“外面何人,扰我用膳,若无要紧事,待我用膳之后再报!”
岂料外面的人听闻沈济舟的声音,忽地大声急呼道:“主公,主公!大事不好啊!有紧急军情!紧急军情!”
沈济舟眉头皱得更狠了,勉强将白粥咸菜咽下,这才沉声道:“休要聒噪!天塌不了!进来回话!”
话音方落,却见一个斥候模样的士卒,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细细看去,身上还有伤,血染衣甲。
沈济舟立刻睁大了眼睛,低声疾道:“何事,快讲!”
“主公啊!大事不好麒尾巢被萧元彻贼将苏凌、林不浪和黄奎甲攻占了!内中粮草全部被他们所夺!”
沈济舟闻言,忽地愣在那里,眼瞪得很大,瞠目结舌,半晌无语。
忽地,他声音低沉沙哑,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麒尾巢失陷!我军粮草皆被萧贼人马所夺!”那斥候赶紧抱拳低头,急急的又说了一遍。
“再再报一遍”
沈济舟的声音开始颤抖,握箸的手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麒尾巢失陷!我军粮草皆被萧贼人马!”
这次,那斥候刚说到一半。
却见沈济舟忽地放下箸,腾身站起,朝着他一摆手,不让他再说下去。
却见沈济舟竟忽地笑了起来,声嘶力竭喊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麒尾巢秘密之地,有丁氏二兄弟把守,我更拨了姜琼因他本部人马前去驰援!怎么能莫名其妙地失守了呢?你这消息有误!绝对有误!”
那斥候心中无奈,可是该说还得说,只得扑通跪下道:“主公!是真的!前方逃回的败兵亲口所说!主公麒尾巢失陷了!”
那沈济舟根本不去管他,也
不听他的禀报,只背转过身,大步朝自己的帅案走去,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道:“不可能,不会的!麒尾巢本就隐蔽,我有丁氏二将,更有姜琼驰援不可能,不可能”
“扑通——!”
沈济舟刚说到这里,忽地身体一软,眼前一黑,直直地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这下,整个帅帐便如煮沸了的水一般,有慌忙来扶地,有哭天抢地呼唤沈济舟的,有大喊快传军医的,又大呼快去请审正南大人和郭涂郭大人赶紧前来的。
七手八脚,乱成一锅粥。
只是都在喊,没有一个人真的去做。
好在过了片刻,沈济舟方缓缓的苏醒。
再看他的整个人的气色变得从未有过的衰败,面如黄纸钱,眼窝深陷,仿佛刹那间垂垂老矣。
众人见状皆扑通、扑通跪于地上,带了哭腔道:“主公!主公!保重身体啊!”
沈济舟眼睛无神,缓缓地摆了摆手,声音极低道:“诏审正南、郭涂和逄佶,还有沈乾、沈坤、沈璜来我帅帐之中告诉他们,见令速来,不得耽误!”
“喏!——”
早有人撒脚如飞地去了。
沈济舟喘息了一阵,这才被两个侍从搀扶着,缓缓地靠在帅案后的长椅上。
双目一闭,一语皆无。
鬓前一捋发丝缓缓垂下在眼角。
发如白雪,重霜寒九。
“我竟然已经如此苍老了么呵呵呵呵呵”沈济舟似自言自语,断断续续地笑了起来。
笑声凄凉而无奈。
片刻之后,审正南第一个到了,他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见帅帐之中每个人脸色都十分难看,又看向沈济舟,不由得大吃一惊。
却见沈济舟坐在那里,身躯佝偻,面无神采,脸色惨白,眼神空洞。
这还不算,原本一头用木簪别着的黑发,此时此刻已然满头皆白,如雪一般。
这哪里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渤海霸主,分明就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审正南鼻子一酸,脚下一软,跪倒在地,朝着沈济舟哭拜道:“主公主公,一夜之间,怎至于此啊!到底发生了何事!臣定为主公分忧,万死不辞!”
沈济舟缓缓点了点头,满眼萧索神情,叹口气道:“审卿之心,我明白的只是罢了!再等等吧!”
过了片刻,郭涂和逄佶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看到帐中情形,皆是大吃一惊,急忙忙跪倒在地,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沈济舟只觉气血翻涌,头晕目眩,只得用手点指那斥候道:“你把方才报我的话,给他们说一说罢”
那斥候刚一说完,审正南已然肝胆俱裂,一把抓住那斥候的衣领道:“你待怎讲!丁绪丁将军生死如何!还有姜琼呢!”
那斥候吓得魂飞天外,支支吾吾道:“二位丁将军已然战死在麒尾巢下,所部小部分被歼,大部分投降姜将军,根本未到麒尾巢,在半路中了萧贼憾天卫的埋伏,姜将军和其部全军覆灭!”
“这!”
审正南感觉浑身的力量被全部抽离,缓缓地松开那斥候的衣领,跌坐在一旁,低头无语。
郭涂、逄佶也是面色难看,吃惊不小。
沈济舟强打精神道:“你们皆知道了罢麒尾巢乃我军屯粮之地,现今被萧元彻所占,萧元彻再无粮草之忧,而我军却最多只剩两日口粮了啊诸位,想想办法吧,若再如此,我军兵败如山倒,大势去矣!大事去矣啊!”
审正南一语不发,低着头,所有人看不到他的神情。
逄佶也是低头苦思,眉头紧蹙。
只有郭涂忽地开口道:“主公,麒尾巢乃是我军秘密所在,主公更是严令五申,不得向外透露,知情者不过数人如何会教萧元彻他们知晓此中必有蹊跷啊!”
他话音方落,审正南霍然抬头,阴恻恻冷声道:“郭长史,知道麒尾巢存在的吗,除了主公,就没有几个人了,怎么,郭长史是怀疑我等暗中阴结萧元彻么?”
郭涂忙
摆手道:“不不不,审大人误会了,我怎么会怀疑您呢”
逄佶闻言立时不悦道:“哦?那郭大人言下之意,便是怀疑逄某了?可莫要忘了,我弟逄任也死于麒尾巢!”
沈济舟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想要发作,无奈气息紊乱,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迟暮,这两个字,他从未像此刻体会的如此刻骨铭心。
“住了都住了!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因这些事争执!有意义么?嗯?!”
沈济舟声音低沉而嘶哑,勉强的吼了出来。
“主公臣等无状”
他们这才忙朝着沈济舟拱手,各自瞪了几眼,闭口不语。
郭涂还是率先说话道:“主公啊,臣以为追究此事有意义,而且是天大的意义”
审正南不屑的瞥了他一眼,抬首望向别处。
“你倒是说说有什么意义,难不成能使那麒尾巢失而复得么?”
沈济舟气极反笑,无力的用手点指道。
郭涂摇头晃脑,故作高深道:“非也!非也!主公请想,那麒尾巢乃秘密所在,知者甚少,然而却被萧贼洞悉,由此可见,萧贼细作的渗透已然到了可怕的地步了若是不现在将他揪出来,我军再做任何的决策,怕也无法逃脱那萧元彻的眼睛了”
“嘶”
沈济舟无神而苍老的眼中,终于闪过了一丝冷冽的光芒,思虑片刻,点了点头道:“郭卿所言有理可是,如何能揪出那细作来呢?难啊!”
郭涂闻言,却也是哑口无言。
他这人,只负责挑事,事真挑起来了,如何解决,那就不是他考虑的了。
审正南冷笑一声道:“我当郭大人多大谋略,原来不过如此”
郭涂不甘示弱道:“哦?审大人可是有了良策!”
审正南不理郭涂,朝着沈济舟一拱手道:“主公,主公当振作啊!切不可因为这一时的得失而失了锐气啊!麒尾巢咱们不要了,便是两天口粮,只要集中全力,也能拿下那旧漳!”
沈济舟勉强笑笑,摆手道:“正南啊这些道理我都明白眼下,还是先揪出那细作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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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正南一字一顿道:“主公,知麒尾巢秘密的,无外乎帐中诸位,还有张、臧两位将军我想,帐中诸位不会将这事阴告于萧元彻,那两位将军亦不可能”
沈济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既然都不可能,那到底是谁?莫非鬼神乎?”
审正南叹了口气,低声道:“主公,莫不是忘了一人乎?此人因罪而受主公杖责,他可是知道麒尾巢的秘密的,若他怀恨在心”
“许宥之!”
沈济舟和郭涂同时惊呼道。
郭涂做了个好马后炮,赶紧拱手道:“主公!我料定然是许宥之此贼子所为!臣请主公将他力拘锁带,拿来问罪才是!”
审正南不屑的看了他一眼,暗道,此人果真可恶如此一来,好像这个功劳皆是他的一般!
沈济舟疾道:“左右,将许宥之唤来见我!”
左右应了,退下。
众人在帅帐中候着消息。
片刻之后,却见方才去的人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在沈济舟面前扑通跪下。
“嗯?许宥之呢?为何”沈济舟一阵疑惑道。
“许宥之不再帐中,连同他帐内衣物和盘缠皆不见了!”
“什么!”沈济舟眼睛圆睁,半晌无语。
郭涂忙朗声道:“主公,看来昨夜我军营大乱,此贼定然趁乱潜逃,投靠了萧元彻了!那麒尾巢的事情,也是他泄露的!”
沈济舟浑身颤抖,半晌方道:“许宥之!许宥之!沈济舟与你不共戴天!恨不得生啖其肉!”
话音方落,他忽觉气血翻涌,嗓子发腥。
“哇——噗——”
一口暗红色血,从他口中喷出,染红了前心。
再看沈济舟再次眼前一黑,从长椅上软绵绵的滑落,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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