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邝缓缓的抬起头来,朝着一脸阴沉的萧元彻看了一眼,眼中似乎满是萧瑟和苍凉,还带着淡淡的嘲弄和讥讽。
“萧元彻你以为你可以,亲手杀了我么?你!想错了!”吕邝声音低沉,再没有了方才的低落和茫然。
萧元彻似乎被他的神情和口气逗笑了,灼灼地看着吕邝沉声道:“吕邝如今你已经穷途末路了之前你以为你可以趁我不备,一击必杀如今呢?唯死而已,不仅是死,而是一败涂地的死,天门关没了,你的主子沈济舟不久也会步你后尘吕邝,今日之事,你还不明白么?”
萧元彻深吸了一口气,忽地声音之中满是激昂和霸道:“这天下,在我!而你们,无论用什么阴谋或卑鄙的手段,皆会一输到底!因为,这天下,从来都不是你们渤海的,也不是他沈济舟的!吕邝,死到临头了,还执迷不悟么?既如此,愚者,自然冥顽不灵,现在,就让你万箭穿心,闭眼,受死吧!”
一旁的伯宁闻言,阴鸷的神情一凛,冷声喝道:“弓箭手,准备,将这万死之人,射成筛子!”
“诺!——”
一百余弓箭手再次齐齐应命,张弓搭箭,瞬间,所有冰冷的箭镞对准了吕邝。
“不!——不要!父亲”一声凄然的呼喊,吕秋妍不顾一切,扑到近前,用身躯挡住吕邝。
吕邝原本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忽的见吕秋妍扑了过来,蓦地心如刀绞,眼中竟泛起红来。
“秋妍你让开!爹爹丢了天门关,上不能报效主公,下不能为阴阳教报仇,早该死了!闪开!”吕邝一狠心,朝着吕秋妍大吼起来。
“不!父亲,我不管我也不懂什么报效主公和神教,我只知道,我是您的女儿,您是我的父亲女儿不能没有父亲啊!”
“你!”吕邝一时语塞,身体肉眼可见的颤抖了起来,忽的一转头,看着浮沉子道:“小道士!你不是心中颇为喜爱秋妍么?为何还不将她拉下去,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她这样死了么?还不动手,等待何时?”
“我”浮沉子一怔,只得一跺脚,一晃身来到吕秋妍的身前,声音凄然道:“秋妍听话,你保不住你父亲的何必呢?”
“小道士,秋妍出生便已经没了母亲,秋妍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这样死了我知道,今日乃是死局,既然如此,我与父亲同死!小道士,你要是可怜我们,就好好的活着,替我们收尸吧!”吕秋妍凄然道。
“父亲女儿与您,同生同死!”吕秋妍泪眼婆娑,然而眸中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和决绝。
“你唉!罢罢罢!秋妍既然如此你我父女就一起赴死!”吕邝长叹一声。
他忽然伸出手去,在吕秋妍的头上轻轻地抚摸起来,眼中满是慈爱和不舍之色,声音也变得柔软了许多道:“秋妍啊我的女儿,你是个可怜的女娘啊从小便没了母亲,跟着我却没有享一天的福,你那么的懂事可我这个做父亲的却装疯卖傻的骗了你!秋妍,你心中可有恨过我么?”
吕秋妍肝肠寸断,泪水如线,缓缓地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凄然喃喃道:“父亲您是我的父亲啊父亲再如何,那也是父亲女儿,从来都不曾恨过您,怨过您的”
“秋妍!”吕邝唤了一声,老泪纵横,一把将自己的女儿抱住。
“父亲女儿陪着你就算是死,咱们一家三口,也会能在地下团圆了女儿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吕秋妍被吕邝抱着,感受着久违的父亲的温度,泪眼之中,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安心。
“秋妍你还年轻你还有大把的美好的年华父亲老了,死不足惜但是你,绝对不能就此了结一生的只要你不恨父亲,父亲此生再无遗憾!”
说罢,吕邝未等吕秋妍反应过来,忽地抬起胳膊,极速地在吕秋妍的后颈之上,“砰——”的一声拍了一掌。
吕秋妍刚意识到,自己的父亲说这些话到底意味着什么,刚想不顾一切地喊出声来,却蓦地觉得感觉自己被重击了一下,天旋地转,瞬间昏了过去。
浮沉子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一时之间搞不清楚状况,大吼一声道:“吕邝!你疯了你对秋妍做了什么?”
吕邝抱着昏迷的吕秋妍,朝浮沉子深深的看了一眼,一字一顿道:“浮沉子你莫要误会,我只是暂时让她昏过去而已我说过,我就算是死也不能看着秋妍也送了性命的!”
“她是我的女儿,也是你心中之人现在,我把她交给你了!”
说着,他双手使劲一推,将昏迷的吕秋妍推向浮沉子,浮沉子心神剧震,不顾一切的冲到倒向自己的吕秋妍近前,一把将她抱在怀中。
“浮沉子我把秋妍交给你了,你要答应我无论你用什么样的办法,都要带着她离开,好好的保护她!这是你我之间,男人的约定!你明白么?告诉我!”吕邝的声音颤抖着,却满是决然的不容置疑。
“我!答应你!”浮沉子一咬牙,使劲的点了点头。
“好!很好!这样子,我吕邝此生,再无牵无挂了!——”
“锵朗朗——”一声尖锐的兵刃出鞘声音响过,吕邝已然抽出了腰间的腰刀。
然后,再不迟疑,将腰刀一顺,一边点指对面的萧元彻,一边缓缓的朝他逼近。
“萧元彻今日,便于你做一个了结吧!”吕邝眼中冷意恨意,如滔天火海,熊熊燃烧。
“哼!吕邝,死到临头了,还想顽抗到底,执迷不悟!给我杀!”萧元彻冷然喝道。
“弓箭手!放箭!——”伯宁大吼一声。
话音方落,那些弓箭手齐齐将弓箭举了起来,下一刻,便是箭如雨发。
“萧元彻纵死,你也不可能杀得了我!你永远都杀不了我的!哈哈哈!”
吕邝的眼中,似乎根本没有面前,那闪烁着致命幽光的冷芒箭镞,只是一手执刀,扬天大笑。
下一刻,他忽的将手中的腰刀横在脖颈之上,大吼一声道:“主公!吕邝,先走一步了!”
“噗——”
刀芒闪动,致命幽光,鲜血殷殷,长空洒落。
下一刻,吕邝身体一软,扑倒在地,鲜血染红了他的胸膛。
“当——”的一声悲鸣,腰刀撒手,从半空坠入地上。
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原以为这吕邝要进行最后的搏命一击,没想到,竟然选择了自戕!
自戕的如此决绝。
苏凌一闭眼,一咬牙,仰天长叹。
郭白衣也是摇头唏嘘不已。
萧元彻的眼眉豁然跳了几下,神情却并未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微微的摇了摇头。
“吕邝你至死,倒有几分血性”萧元彻沉声说道。
“我计不成此乃天命!萧元彻,我会在地下等着你”
吕邝言罢,气绝而亡。
那些弓箭手瞬间失去了射杀的目标,有些茫然地举着弓箭,不知道是收回还是继续保持这个姿势。
守将府,蓦地变得极其的死寂,所有人皆沉默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吕邝的尸体下,血无声地晕染开去,殷殷血红,灼痛了每个人的眼睛。
便在这时,一声凄厉的嘶吼打破了这无尽的沉默。
“不!不要!父亲你为何到最后还要骗我!说好的一起死的,说好的在地下咱们一家团圆的,你为什么要如此!为什么!”
“父亲,你骗的女儿好苦啊!”
众人心神一颤,抬头看去。
却见一旁昏迷的吕秋妍,竟然不知道何时幽幽醒来。
然后不顾一切地朝着吕邝的尸体爬去。
浮沉子蓦地一惊,方从吕邝自戕的震惊中醒来,可是回神已晚,吕秋妍已经爬到了吕邝的尸体旁,一把将他的尸体抱在怀中,哭的撕心裂肺。
她的手上和衣服上,也瞬间染了斑斑血迹,触目惊心。
“秋妍!”浮沉子心中大痛,唤了一声,飞身来到她的近前,痛恸不已,一跺脚,抬头望天,泪水夺眶。
他知道,现在就是千言万语,也无济于事。
倒不如就这样,让吕秋妍抱着自己的父亲,发泄悲伤的好。
自己,就这样寸步不离的陪着就是。
萧元彻、苏凌和郭白衣默默的看着这一切,苏凌几次想要开口,他想替吕秋妍和浮沉子求情,可是他明白,无论自己说什么,萧元彻都不可能放过吕秋妍的。
怎么办,怎么办?
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么?
没有办法,苏凌只得朝郭白衣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郭白衣却是长叹一声,缓缓的摇了摇头。
苏凌也明白,事到如今,郭白衣也没有任何的办法。
苏凌蓦地变得怅惘起来,仿佛灵魂在瞬间被抽离,自己的心,被疯狂的撕扯成了碎片。
然后,他就那般呆呆的站在那里,神情木然,眼中无光。
奇怪的是,萧元彻却也一直脸色阴沉的盯着吕秋妍和浮沉子,既没有说放过他们,也没有下令将他们射杀。
整个守将府,除了吕秋妍撕心裂肺的痛哭和呼喊让人闻之心碎之外,再无任何的声音。
吕秋妍就这样痛哭了许久,终于哭声渐小,不知道是哭累了,还是嗓子哑了。
她忽的抬起头来,眸光之中,满是凄凉和痛苦。
“小道士”
浮沉子心神一振,豁然看向吕秋妍,喃喃道:“我在。秋妍,我在的”
“小道士我真的很想谢谢你这许多年,从我父亲那般模样之后,秋妍便再也没有快乐过,也再也没有笑过了,小道士,是你出现之后,秋妍才找回了往日的快乐和笑容”吕秋妍喃喃的说道。
“秋妍,不要说了现在小道士就护着你,不管多难,多危险,我定然护着你杀出去,定然!”浮沉子颤声说道。
“不我要说也许,现在不说,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小道士,你我虽然相识的时光并不长但是有你在的那几日是吕秋妍此生最美好,最开心的日子从来没有过的”吕秋妍喃喃的说着。
或许是她回忆起,那几个夜晚,她与这个小道士在闺楼相见的时光,凄然的脸上,竟似乎有了淡淡的笑容。
那笑容美好而幸福,看在浮沉子的眼中,心疼而不忍。
“秋妍浮沉子认识你的这几日也很开心很幸福”浮沉子喃喃的说着。
“真的么若真如此吕秋妍心满意足!小道士你扶我起来!”吕秋妍说着,竟朝浮沉子笑了起来,脸庞上却还挂着点点泪珠。
“好秋妍,我扶你起来,咱们这就走”浮沉子使劲的点点头,伸出手,将吕秋妍搀扶起来。
吕秋妍刚站起来,却忽的一甩浮沉子的手。
虽然力气并不大,却事发突然,浮沉子也没有丝毫的准备,还是被她向一旁甩开了几步。
然后,吕秋妍神情凄然,却并未再流泪,竟缓缓的向萧元彻面前走去。
“秋妍你!——”浮沉子大惊,大吼一声,想要不顾一切的冲过去。
“锵——”的一声金属响声,一道流光,从吕秋妍的袖中出现,下一刻,一柄闪着冷芒的短匕已经抵在了她自己的胸口。
“小道士你不要过来!退后!”吕秋妍声音镇定而决绝。
“秋妍不要!不要啊!”浮沉子肝胆俱裂,大吼道。
“退后!”吕秋妍似乎不为所动,声音更加的坚决。
“好好好我退后,退后秋妍,你不要做傻事”浮沉子几乎央求一般,使劲地摆着手,朝后面退去。
他退了两步,吕秋妍的声音又至道:“再退后,十步!”
浮沉子没有办法,只得一咬牙,又向后退了十步。
再看吕秋妍,一只手握着那短匕,缓缓的朝萧元彻面前再次走去。
伯宁一惊,沉声喝道:“所有人,保护丞相!此女子若再敢向前,立时射杀!”
“诺!——”暗影司的人和弓箭手皆轰然应命,眼神不错地盯着吕秋妍。
众人眼前,这个柔弱身躯的女娘,就这样缓缓地朝萧元彻走着,虽然手中握着的短匕抵着她自己的胸膛,可是每一步走得都毅然决然,每一步走的似乎都带着无尽的力量和决绝。
整个守将府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一个女娘而已你们都搞的如临大敌么?都退后,她伤不了的!”
蓦地,萧元彻的声音沉沉响起,打破了这压抑紧张的气氛。
“这”伯宁闻言,稍一迟疑。
“我说了,退后!听不明白么?”萧元彻的声音带着几分斥责道。
“诺,所有人后退五步保持警惕!”伯宁没有办法,只咬牙低吼了一声。
“刷——”众人皆同时向后退了五步。
只有萧元彻、郭白衣和一脸木然,似乎失去了魂魄一般的苏凌仍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却见吕秋妍又朝着萧元彻面前走了几步,两人相距不过五六尺的距离,她才缓缓的停下脚步。
然后,她缓缓抬头,不哭不笑,眼中虽然还有未干的泪水,声音却没有任何的凄凉和悲伤。
“萧丞相!吕秋妍明白,我与你的身份天差地别但吕秋妍还是想有几句话,跟你说一说不知道,萧丞相可愿意听么?”吕秋妍的声音不高,却显得十分的镇定从容,不卑不亢。
“你想说什么”萧元彻盯着吕秋妍,沉声道。
“萧丞相携十数万人马,攻我渤海,占我州郡,杀我将兵吕秋妍一问萧丞相,为私乎?为公乎?”
萧元彻万万没想到,一个弱女子,竟然问出这样的问题,实在让他有些意外。
他冷笑一声,倒也十分的重视她,并未生出因为吕秋妍是个女娘而搪塞她的意思。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萧元彻携天子剑,所兴之师乃是王师,自然为公!”
吕秋妍闻言,缓缓点头道:“好,吕秋妍二问萧丞相,既为公,天门关云云黎黍,莫不是大晋天子的百姓乎?”
“自然是,吕家女娘何出此言?”萧元彻一挑眉毛道。
“既是天子百姓,天子可有命杀之?”吕秋妍声音沉稳,不卑不亢,接连发问。
“无有吕家女娘方才我已经说过了,收回屠城之命,你还如此问,有些莫名其妙了吧?”萧元彻冷笑一声道。
“真乎?假乎?”吕秋妍星眸一闪,看着萧元彻道。
“自然真的,萧某人从来一言九鼎绝对不会儿戏!”萧元彻沉声道。
吕秋妍这才缓缓点头,声音之中带了不少的如释重负,低声又道:“望萧丞相好自为之,话付前言秋妍也觉得,堂堂丞相,自然不会在区区女流之辈面前失言的”
她不动声色之间,暗暗的激将了萧元彻一回。
“那是自然!”萧元彻沉声道。
“好,吕秋妍已然问完了,最后还有几句话请萧丞相静听!”吕秋妍赫然抬头,一字一顿,不卑不亢。
“萧丞相,今日之局,吕秋妍区区女流,无法阻止孰对孰错,已然没有任何意义了我父自戕,虽有你逼迫之因,但关城陷落,以身殉城,也算死得其所但不知,萧丞相,打算如何处置我吕秋妍和浮沉子呢?”吕秋妍一字一顿地说着,眸中闪光,看向萧元彻。
萧元彻淡淡一笑,沉声道:“吕家女娘今日之局,还走得脱乎?”
吕秋妍闻言,忽的凄然一笑,声音依旧不卑不亢,一字一顿道:“萧丞相您高高在上,自然是想要谁的性命,便要谁的性命只是,吕秋妍虽一介女流,萧丞相今日之事,却让我可发一笑”
萧元彻眉头一皱,刚想怒斥,却见吕秋妍又是凄然一笑,眼中满是决绝道:“今日,高高在上的您,若觉得只死一人,配不上您的地位和威压那便遂了你的心意又能如何?”
“我父吕邝败军之将,死得其所吕氏之女秋妍,敌将之后,更应当死!所以,萧丞相,你既然为公,便应明白,该死当死,无辜当赦”
说着,她忽地回头,柔柔地看向浮沉子。
“这个道士做事颠倒为情所困,却不实为性情中人也,然此事与他无关若丞相必杀人而以作了结死我吕秋妍一人便可放了那道士!吕秋妍愿成全丞相,还望丞相,亦能成全秋妍!”
萧元彻闻言,心神大震,豁然抬头,看向吕秋妍,刚想说话。
却见吕秋妍忽地将手中的短匕微微一抬,凄然道:“吕秋妍愿意赴死,全那道士活命,丞相恩怨分明莫要让秋妍失望才是!”
“不!不要,吕秋妍!——”
浮沉子已然意识到了吕秋妍要做什么,大吼一声,朝着吕秋妍纵身而来。
吕秋妍转头,看着飞扑而来的浮沉子,蓦地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她回头,那眼中,满是对他的无尽眷恋和不舍。
声音呢喃,如泣如诉。
“小道士若有缘,来世你我!”
再不迟疑,手中高举的短匕划出一道利芒,铿然一声锐啸,直刺向自己的胸口。
“小道士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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