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慈端起茶卮,抬头见那浮沉子却并不端茶卮,只是冷笑着看着他,稍微一怔,方淡淡笑道:“师弟莫不是怕师兄在茶中做手脚么?也罢!”
说到这里,策慈一扬手中茶卮,当先将茶喝下,又将茶卮举起给浮沉子看去,淡笑道:“师弟这下你放心了吧”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浮沉子似自言自语的说道,端起茶卮,一饮而尽,随后将那茶卮往桌上一顿,又道:“师兄,可以答疑解惑了吧”
策慈点了点头道:“其实,说服吕邝很简单只需了解他的身世和遭遇,找出他的痛处,进而说之便好,贫道临动身前,曾经在红芍影的情报中,详细的观看了有关吕邝的一切情报,做到心中有数,待贫道见过他之后,自然水到渠成,说服他助我喽”
浮沉子转动眼珠想了想,方道:“原来你去当面接了人家的伤疤啊?老道,你有些不地道啊”
策慈淡淡道:“师弟这话,却是有些不太公允了吧那吕邝当初一心为渤海,对沈济舟更是忠心耿耿,却因为得罪世家权宦屡遭排挤,先被渤海世家不容,后竟更被自己的主公沈济舟所恶,到最后落得个连渤海望海城都待不下去的结果,被贬至那小小的天门关做了守将然而他的才能,岂是一个小小守将就相匹配的么?这不是大材小用又是什么?那吕邝一心为渤海和沈济舟,到头来却遭受排挤和不公,郁郁不得志也就算了,结果那沈济舟扶植的阴阳教还在他管辖的天门关中,这是不是会让他更加的失望呢?”
策慈顿了顿,又道:“如今渤海官场腐败,沈济舟吊着一口气,苟延残喘,覆亡在即那吕邝为何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贫道只是将他的痛处说出来,顺便在他伤口上,轻轻的撒了些许的盐巴罢了”
“撒盐?你什么意思?”浮沉子疑惑地看向策慈,却见策慈笑而不答。
浮沉子略微玩味了一番,忽地似醒悟了一般道:“道爷明白了道爷明白了!吕邝遭受了那么多不公,心中的不满已经到了临界点了,只是他心中对沈济舟还存着最后的幻想,所以才驻守在天门关,为沈济舟办事”
浮沉子盯着策慈道:“老道,你就是看出了吕邝这一点,然后将他心中最后的这点幻想也扼杀掉,这样,他必然倒向你,为你所用对吧!”
策慈淡淡笑着与浮沉子对视,看样子,浮沉子猜对了。
“撒的这把盐,扼杀吕邝对沈济舟最后的幻想老道你找的理由应该就是你告诉吕邝,那沈济舟先贬他出了渤海,来到天门,又扶植那蒙肇在天门关建立阴阳教,其实最终的目的,就是要致他于死地对不对”浮沉子说完,轰然抬头,看向策慈。
策慈点点头道:“师弟贫道一直都说,师弟聪慧”
浮沉子一摆手道:“老道你这一招杀人诛心,实在是太狠了给沈济舟扣了这顶帽子,沈济舟却也百口莫辩啊那吕邝万念俱灰之下,如何能不乖乖地相助你呢?”
策慈淡淡道:“这事情,也不能怪贫道,若是那沈济舟没有做那么多对吕邝不公的事情,贫道就算是告诉吕邝,阴阳教给吕邝种噬心蛊之事,是出于沈济舟的授意,吕邝也不会相信啊,正是因为沈济舟和渤海世家对吕邝做了太多的龌龊事,吕邝才会相信贫道所言”
策慈说到这里,又似云淡风轻道:“贫道不过是因势利导,顺势而为罢了”
浮沉子见策慈一脸心安理得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刚想讽刺他,策慈却话锋一转,又道:“只是贫道低估了吕邝对沈济舟的忠心,也低估了他对渤海百姓的公心,贫道虽然将蒙肇谋害他的事情与沈济舟牵连在一起,那吕邝虽然也相信了,但他却说,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沈济舟既为主公,他可不仁,自己却不能不义!”
浮沉子闻言,愣了半晌,方叹道:“吕邝却是一个无比忠诚之人啊只是,沈济舟乃是昏聩之人,吕邝如此虽为忠诚,却实属愚忠!”
浮沉子说完,又是一愣道:“既然吕邝到最后也没有想过背叛沈济舟,为何最后还是答应了相助于你呢?”
策慈叹了口气道:“贫道也未曾料到,那吕邝竟然如此忠义,最后贫道只得改变策略,告诉他,贫道并非要他背弃沈济舟,转投钱侯爷,只是问他,一旦天门关被攻破,将军身陷囹圄,又将何去何从乎?”
“那吕邝答曰,关在人在,关破人亡!于是,贫道便又因势利导说,便是不惜一死,也要死得其所,将军之敌,乃是萧元彻,若关破而死,那萧元彻依旧安然无恙,渤海早晚仍被其所鲸吞,那将军之死,又有什么意义呢?”
策慈又道:“大丈夫死当死得其所,否则,死不足惜也!”
浮沉子听着,心中暗道,策慈啊策慈,你当个道士实在是可惜了,若是做个说客,岂不天下无敌了?
策慈又道:“那吕邝闻言,深以为然,便跪在贫道面前,求贫道教他,贫道便将早就谋划好的计策,和盘托出。”
“哦,下面的事情,道爷已经知道了,你以与萧元彻同归于尽为饵,说动吕邝,暗中在守将府地下挖出一个与丹房地下相连接的地道,屯入黑火药,然后又以道爷为饵,将萧元彻和苏凌一干人等,引到丹房外的院中,然后那吕邝便趁所有人不备,提前点燃黑火药的引线,待引线烧到地下的黑火药后,随即惊天一炸,守将府和守将府中的所有人,包括萧元彻和苏凌等,皆会被炸上天去,尸骨无存好狠的计策啊!”浮沉子直到此时,方恍然大悟,不等策慈说完,便接过话说了起来。
策慈闻言,淡淡笑道:“不错,师弟猜的全对!”
“所以,道爷跟吕秋妍前往丹房要带走吕邝之时,那个道爷看到的与吕邝对话的人就是你策慈,对不对?”浮沉子赫然抬头,质问道。
策慈似乎不打算隐瞒,点了点头道:“贫道还是低估了师弟的本事,没想到师弟竟然进展神速,那么快便摸进了丹房之中,贫道发现有人,原本想要将其灭口,以免坏贫道谋划之事,却发现是师弟你,故而只做未觉,急速离去了”
浮沉子冷笑一声道:“如此说来,道爷还要谢谢你不杀之恩呢”
“师弟客气了,再如何你也是贫道之师弟,贫道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师弟出手的再说,师弟上得丹房之时,贫道与那吕邝谈话已然到了尾声,师弟就算听了几句,也听不出什么紧要的事情啊”策慈虽然知道,浮沉子是挖苦讽刺他,却还是淡淡笑着,似乎对浮沉子这个所谓的谢他,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哼策慈,你是因为道爷是你的师弟不杀道爷,还是因为道爷听的只是无关痛痒的话,而未杀道爷呢?”浮沉子冷哼一声,灼灼地看向策慈。
策慈轻轻一甩拂尘,似随意道:“师弟如何认为的,便是贫道不杀师弟了理由吧”
浮沉子也不想在此事上过多纠缠,似乎有些懊恼道:“道爷的脑袋还是不够聪明啊,当时道爷看到你的身形后,就觉得十分熟悉,只可惜,没有当场认出你来,要是能够当场认出你,后面的事情也许就能不会发生了!”
他的神情颇为自责,或许是想到了,若是能够及时认出策慈来,吕秋妍也不会最后落了个自戕的结果。
策慈闻言,似乎有些不以为然道:“师弟也不必过于懊悔,就算你当时认出了贫道,但贫道也不会告诉你实情的,所以,无论如何,最后的结局都不会改变!”
浮沉子半晌无语,看向窗外渐渐有了鱼肚之色的天际,忽的缓缓转头,朝着策慈深深的看去。
这一看,就是看了许久,策慈都有些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弟你这样看着贫道半晌不言,到底是”
浮沉子忽的仰头冷笑,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怒气冲冲。
“啪——”
浮沉子忽的,一拳击案,望着策慈的眼神越来越冷,一字一顿的从牙缝之中挤出一句话道:“策慈这件事情,远远没有结束,你告诉道爷的只是表面,你以为道爷不清楚吗,策慈啊策慈,你敢不敢告诉道爷,既然你与那吕邝谋划已久,早就定下了这炸死萧元彻等人的计策,为何到最后,还要将其破坏呢?”
浮沉子颇没来由的一句话,似乎让策慈有些不解,他反问道:“师弟?这是何意?那吕邝点燃了黑火药,不是被暗影司伯宁提前发觉了,才功亏一篑的,关贫道何事呢?”
浮沉子冷笑一声,眼神灼灼,咬牙切齿道:“你以为道爷不清楚么?你觉得道爷还被蒙在鼓里么?策慈!你方才已经说了,所有的谋划,包括地道和黑火药,都是秘密进行的,除了你和吕邝之外,再也无人知晓了那些运送黑火药和挖地道的工匠,怕是早就被灭口了吧!”
策慈闻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默然无语。
“既然这世间,知道守将府地下埋藏了足以炸死萧元彻等人的黑火药这个秘密的人,只剩下了你和吕邝,那到最后,伯宁又是如何提前知晓此事的呢?师兄,敢不敢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伯宁应该不会什么掐算占卜之术吧!”浮沉子再次追问道。
说罢,眼神冷芒闪动,直逼策慈。
策慈闻言,依旧是沉默无语,仿佛没有听到浮沉子的质问,竟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如入定了一般。
浮沉子见状,冷笑道:“怎么,策慈你不是说过,要将所有的事情都跟道爷说清楚么?怎么现在却不敢说了呢?好!你不敢说,道爷替你说!”
策慈这才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浮沉子道:“呵呵既如此,那贫道就听听师弟高见吧!”
“在整个守将府的事情中,除了明面上的人,还有一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或者说,他是一个三面间谍”浮沉子声音十分笃定的说道。
“三面间谍这是你们那个时代的词吧,大晋应该叫做谍子对吧?师弟,你要入乡随俗啊!”策慈非但没有否认,反而却像纠正浮沉子的错误一般淡淡道。
“道爷管什么间谍还是谍子呢,只要你听得懂就行!这三面谍子,第一面是表面上投靠阴阳教,实则最后出卖阴阳教;第二面是表面上投靠萧元彻,实则利用萧元彻最后更是要向萧元彻复仇的;第三面是表面给道爷帮忙,实则是你策慈的暗棋!”
浮沉子深吸了一口气道:“能够有着三重身份,而最后也没有暴露的人,只有一个人——谭白门!”
浮沉子一字一顿的说出了这个人的名字,然后,盯着策慈道:“师兄,道爷可说对了?”
策慈淡淡道:“往下说说看一个名字,不能证明什么?”
“好,那道爷就明明白白的分析一番,那谭白门,虽然有多重的身份,他是萧元彻的总粮官,苏凌所救之人,伯宁的暗线这些,其实都是他诸多身份中一个而已,而谭白门真正的身份,是两仙坞的弟子,你策慈才是他最终的效命之人!”
浮沉子声音越来越低沉,看向窗外,缓缓道:“那谭白门果真厉害,竟然骗过了所有人,便是道爷也被他骗得好苦!他先是取得了苏凌的信任,以苏凌为跳板,再次搭上了萧元彻,然后又以利益说动萧元彻,替萧元彻和伯宁引道爷潜入守将府,而到此时,策慈你的布局才刚刚开始,而道爷也就在不知不觉之中,入了你设好的局中!”
“你假意告诉了吕邝,要他在守将府设置炸药,炸死萧元彻和苏凌等人,然后让谭白门将道爷引入守将府,继而以道爷吸引萧元彻和苏凌等人到来,萧元彻果然如你所计划的那般前来吕邝见萧元彻前来,以为得计,便在走出丹房之前,悄悄的点燃了黑火药的引线,他更以装疯卖傻拖延时辰,到最后狼烟动地,黑火药眼看便要炸了,直到这时,吕邝还以为自尽真的能够与萧元彻他们同归于尽的,对吧”
浮沉子看了一眼策慈道。
“对啊,贫道与吕邝之前就是这样定下的计划的,有什么问题么?”策慈淡淡道。
“呵呵,然而,这只是你策慈所谓计划的前半部分,无论是吕邝还是道爷,在最开始的时候,都被你蒙蔽了,以为这是所有的计划而吕邝在心中最充满希望之时,那黑火药却雷声大,雨点小,最终竟然在临爆炸前,突然引线熄灭,到最后竟然没有爆炸与此同时,伯宁出现,说是他早就发现了那黑火药的存在,其实,这也只是他故意这样说的,目的,是为了掩护那谭白门不暴露!其实,这个消息是你授意谭白门,要他暗中告诉伯宁守将府有黑火药,会爆炸,伯宁便将计就计,在黑火药爆炸前,提前掐灭了黑火药的引线,才导致了吕邝最后功败垂成!是不是?”
浮沉子目光凛凛,盯着策慈。
策慈并未否认,淡淡一笑,似乎在等待浮沉子的下文。
浮沉子又道:“只是可笑,那伯宁还以为,谭白门真的已经投靠了他们,为他们做事然后,那吕邝见黑火药的事情失败,便按照最后在你面前承诺过的话,自戕而死了,自此,黑火药一事,真正的真相随着吕邝而死,彻底的被封存了起来,无论是萧元彻还是伯宁、苏凌等人,都以为是吕邝一手策划的此事而你策慈,则全身而退,无人知晓,最终所有的策划都是你一手操办的!”
“哈哈,师弟好心思,竟然被你猜到了这个地步,实在令师兄我惊叹不已啊!”策慈朗声笑道。
浮沉子却是一摆手道:“别忙着夸道爷,道爷还没说完呢!”
“哦?还有?”策慈的声音虽然带着疑问,却死似乎好像没有感到意外。
浮沉子继续又道:“若道爷猜得不错,吕邝临死前还有在拖延时辰的时候,所言的一切什么效忠阴阳教,什么阴阳大道之类的话,都是为了迷惑萧元彻和在场的所有人的,目的只是为了将黑火药一事引向已经死了的蒙肇和已经覆灭的阴阳教,而彻底的洗脱其他任何可能会被萧元彻怀疑的对象可笑,蒙肇和阴阳教,到彻底湮灭之后,还要替人背一次锅!只是,吕邝将所有的事情按在阴阳教和蒙肇的身上,最大的受益者,不是旁人,而是你策慈和两仙坞!只有让萧元彻认定此事是吕邝受了蒙肇的指使,而策划了这件黑火药之事,才能彻底的将你从这件事中择得一干二净才不会让所有人,尤其是萧元彻,怀疑到你的头上,这样一来,你策慈可以保全,那两仙坞和荆南侯钱仲谋便也可以彻底的与此事脱开所有的关系否则,一旦有人,或者萧元彻自己怀疑那吕邝与荆南有任何的瓜葛,必将招致他最为强烈的报复!”
“啪啪啪——”策慈竟鼓起掌来,“师弟,分析得十分全面,的确如此”
“哼,道爷不仅分析了这些,还知道,吕邝所言的那些话,和将黑火药一事引向阴阳教的举动,这一切也都是出自你策慈的授意那天在丹房之中,道爷听到的你与吕邝没头没尾的那几句话,指的就是你让他将祸水嫁祸到阴阳教的事情对不对!”
“又被师弟猜中了!”策慈不紧不慢的说道。
“呵呵呵呵”浮沉子忽的长身而起,仰天大笑不已,笑着笑着,那笑声竟是愈加悲愤和凄然。
“策慈,若是仅仅是这些,道爷倒也无所谓,炸萧元彻也好,栽赃给阴阳教和蒙肇也罢还是你要保全你和两仙坞以及荆南钱仲谋这些,道爷都无所谓,也与道爷没有丝毫的关系可是,这难道就是你最终的目标和目的么?”
说着,浮沉子眼神一凛,冷冷盯向策慈。
策慈似乎恍若未见,淡淡一笑道:“哦?师弟以为这么多的谋划,不是贫道最终的目的么?那贫道倒要问一问了,师弟以为的贫道最终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浮沉子声音颤抖,看向策慈的眼中,再也没有了半点的同门之情,有的只是冷冽的恨意和悲凉。
“若你真的是为了荆南和两仙坞,或者你自己那吕邝用黑火药炸萧元彻一事,就完全可以不用授意谭白门将此事透露给萧元彻,这样此事也不会败露,到时候萧元彻被炸死,你也好,两仙坞也好,钱仲谋也罢,都会少了一个心腹大患,世间也再无萧元彻此人了”
浮沉子顿了顿,灼灼的看着策慈道:“可是,如此大的诱惑,你却视而不见,偏偏选择要将黑火药之事暴露给萧元彻,而导致必死的萧元彻安然无恙!这只能证明,不是你策慈疯了,就是你有更大的企图,而且,你的目标根本不是炸死萧元彻,那萧元彻不过也是你策慈抛出来的一个瞒天大谎罢了!”
浮沉子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几近嘶吼。
他说完这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声音变得低沉而缓慢。
“师兄!策慈!你谋划了这么多,谋划得这么周密,甚至瞒过了所有人其实,只有道爷知道,你最终的目的和目标”
“你的目标不是萧元彻,不是吕邝,不是苏凌,也不是为了荆南”
浮沉子仰头看天,半晌方吐出一句话来。
“策慈你最终的,终极目标其实是道爷我——浮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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