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对弈江山 >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当年旧案
    诸事已毕,众人散去。

    萧元彻很少见的没有再留一留苏凌和郭白衣,只说苏凌这几天折腾的也够累了,让他回去好好休息,毕竟大军就要启程了,养精蓄锐才是正经;郭白衣也是一样,本身就病着,所以,都回去歇着。

    苏凌和郭白衣见真的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了,这才皆拱手退了出去。

    萧元彻见所有人都离开了中军大帐,自己终于可以安静一会儿了。

    这几日的操劳,让他的头又疼了起来,他朝外面唤道:“汪川汪川啊!”

    丞相府副监汪川,正在外面候着,听萧元彻呼唤,赶紧走了进来回道:“主人,您有什么吩咐”

    萧元彻叹了口气道:“头疼得紧,去给我端碗安神汤来另外找个有眼力价的过来,给我揉揉”

    汪川闻言,顿时面现担忧神色道:“主人,您这是头疾发作前兆啊,若只是用些安神汤,怕是不成啊,要不要老奴去传军中郎中”

    未等汪川说完,萧元彻便嗔道:“胡说,汪川啊,我看你是老糊涂了什么时候了,现在传什么郎中!”

    汪川却也不害怕,叹了口气,担心道:“主人的意思,老奴晓得,可是这若是再拖下去,可怎么行呢!”

    “啰嗦!我看你怎么越来越像魏长安了啊,赶紧去!”萧元彻笑嗔道。

    汪川没有办法,这才叹了口气,施礼去了。

    过不多时,汪川回来的时候,手里端了一碗安神汤,身后还跟着一个侍从打扮的白净年轻人。

    其实,萧元彻要准备行军打仗,丞相府魏长安那里就已经忙活开了,魏长安不能亲自跟去,便与汪川一起在侍从中选了又选,才选了十个精明仔细的侍从,一路随军,就怕萧元彻有什么需要,伺候不周。

    汪川朝那年轻的侍从一使眼色道:“还不过去,给丞相揉揉额头,仔细着点”

    那年轻的侍卫应了,这才朝萧元彻施礼走了过去给萧元彻揉起头来。

    汪川将安神汤递给萧元彻,萧元彻饮了,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个侍从按揉头部的手法,倒是真的挺不错的,一番按揉下来,他的头确实轻了不少,感觉神思也清明了不少。

    萧元彻心中大悦,看了看这侍从,约莫有十五六岁的年纪,长的白白净净,鼻直口方,大眼有神,虽然带着些许的胆怯,却还是有着掩饰不住的机灵。

    整个人虽然是个少年,却有着不一样的秀气。

    “你唤作什么名字啊?家住在何处?”萧元彻心情显然不错,竟主动开口问了起来。

    这少年侍从,似乎还是十分拘谨的,萧元彻问话,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并没有立时答话。

    汪川见状,赶紧朝着少年一使眼色,似提醒又似责怪道:“丞相问你话呢你怎么还呆呆地站着呢?还不回答!”

    少年这才如梦方醒,赶紧一撩衣襟,跪在萧元彻脚下,叩头道:“奴才唤作阿祈家就在龙台郊外的苏桥村”

    声音虽然也有些怯生生的,但却是清脆无比,十分的好听。

    萧元彻点点头,十分和蔼的淡笑着看着他又道:“你叫阿祈你不要害怕是不是见了我就紧张啊,别人传言丞相萧元彻是不是生人勿进啊!”

    阿祈闻言,点了点头,忽地意识到自己似乎不该如此,赶紧又低了头去。

    “你这小奴才怎么乱说话!”汪川闻言,一旁斥责道。

    萧元彻一摆手道:“汪川啊,稚童之言,无心的你可不要吓到他了!”

    汪川这才点了点头,还是瞪了阿祈一眼。

    “呵呵那阿祈啊,我想问问你,你今日见了我,是否真的觉得我萧元彻如外界传言那样,生人勿进啊”

    阿祈清澈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抬头怯怯的看了萧元彻一眼,又飞快的看了汪川一眼。

    这个小动作,却被萧元彻轻易的捕捉到了,萧元彻又笑道:“你不要看汪川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放心吧,我不怪你”

    汪川闻言,心中确实无比的惊讶,看来萧元彻的确挺喜欢这个阿祈的,要不然也不会这样说话。

    他赶紧出言提醒道:“阿祈啊,丞相这样说了,那你就大胆说罢”

    阿祈这才跪在萧元彻脚下,又磕了一个头方道:“阿祈今日见了丞相,觉得外面的传言都是骗人的鬼话!阿祈觉得丞相您不但不厉害,而且人很和蔼,很慈祥就像,就像”

    说到这里,阿祈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到最后似乎犹犹豫豫,不敢开口。

    “就像?什么说说看!”萧元彻一脸鼓励的笑意,看着阿祈道。

    “就像阿祈的阿爷阿爷待我也是很好的,很慈祥的尤其是您笑起来的时候!”阿祈鼓足勇气,终于说了出来。

    “哈哈哈,说得好啊!阿祈,你跟你阿爷的感情应该很好吧,这次随军,你也很久未见你的阿爷了,定然十分想他,你阿爷定然也想你喽!”萧元彻开怀大笑道。

    然而,这句话说完,阿祈的脸上竟然浮现出十分的悲伤神色,竟忽的一低头,低低的啜泣起来。

    一旁的汪川眉头一皱,刚想呵斥。

    萧元彻却是一摆手,制止了他,有些疑惑的看着阿祈道:“阿祈好端端的,为何哭泣呢?”

    阿祈一边啜泣,一边叩首道:“阿祈有罪,惹得丞相不快了但是,阿祈是真的忍不住了阿祈的阿爷他已经死了,死了三年了阿祈看到丞相,就想起了阿爷阿祈实在太想他了,所以就忍不住”

    说到这里,阿祈尽力的手握成拳,不让眼泪掉下来。

    “死了?”萧元彻也是一惊,开口问道:“你阿爷是因为有了什么病死的么?”

    “不不是,阿爷他是活活饿死的啊!”阿祈再也忍不住了,哭倒在地。

    “什么!活活饿死的!?怎么可能!你可是在龙台近郊居住啊,我若记得不错的话,苏桥村可是离龙台不远的,怎么会”萧元彻十分吃惊和不解的看着痛哭的阿祈道。

    阿祈一边哭,一边叩首道:“丞相三年前阿祈还小,家中还有一个比我大两岁的阿姐那年,天大旱粮食几乎死绝了,没有什么收成可是,官府还是按照丰年来收粮税我家实在没有多余的粮食,若是按照他们的标准,就算把粮食都给了他们也不够啊,阿爷就跟他们讲理,那些官爷们却根本不听,还打了阿爷随后抢走了我家所有的粮食”

    “可恶!”萧元彻闻言,顿时怒目圆睁。

    “阿爷被他们打了,便卧床不起,家中没有粮食,阿爷也瞧不起病,到最后到最后”

    阿祈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泪如雨下,闻之,肝肠寸断。

    萧元彻心中顿时怒火三丈,看着痛哭的阿祈,叹息不止。

    半晌,他才将阿祈扶了起来,安慰道:“阿祈啊人死不能复生,你阿爷不在了,家中还有什么人么?”

    “回丞相我们是逃难的灾民,辗转了好几个地方,才在苏桥村安身,逃难这些年,我阿父阿母都在逃难的途中死了苏桥村阿爷也死了家中只剩下了我和阿姐相依为命!”阿祈声音凄苦,却是没有再哭了。

    “天灾人祸,百姓苦难至此!可怜啊!”萧元彻连连叹息道。

    “阿祈,你随军来到前线,你阿姐怎么办?”萧元彻问道。

    “阿姐手很灵巧我这按揉的手法,都是阿姐教的,平素阿姐就会用一些竹篾编一些竹篮,拿到龙台城里的集市去买,权且度日”阿祈说道。

    “不过,阿祈自从随军之后,就没有了阿姐的消息了,也不知道阿姐过的如何了”阿祈小声的说道。

    萧元彻想了想,这才似下了决定,开口问道:“阿祈啊,你可认字么?”

    “阿祈的阿父是个秀才,以前家里还不太难的时候,阿父教了阿祈和阿姐认字读书的,只是不太多!”阿祈道。

    “够用就成!”萧元彻拍拍他的肩膀,随即道:“我这大帐之内,每天需要处理文书实在繁多,缺一个给我分类整理归纳的文书郎阿祈,可愿意做我的随军文书郎么?另外你有按揉的手艺,我头疼时,你也可以在我身边给我按按阿祈啊,你愿意么?”

    阿祈闻言,顿时愣在了那里,似乎不相信这是真的。

    汪川在一旁一听,大惊之余,更是替阿祈高兴,萧元彻还不知道,这个阿祈跟汪川之间,还有一层不为人知的关系的。

    汪川赶紧一拉阿祈道:“阿祈,还愣着干嘛,还不叩头谢恩!”

    萧元彻一摆手道:“汪川,不要勉强他,他若是不愿意”

    萧元彻刚说到这里,再看那阿祈,忽地使劲地朝萧元彻叩头起来,一边叩头,一边感激道:“阿祈愿意!实心实意的愿意!”

    萧元彻闻言,哈哈大笑道:“阿祈,这么快就答应了,你也不问问文书郎一月能有多少饷钱的?”

    “阿祈心甘情愿伺候主人,不要饷钱都成的!”阿祈抬起头,看着萧元彻,清澈的眼睛一片至诚。

    这少年倒也通透机灵,已然将丞相的称呼改成了主人。

    萧元彻哈哈大笑,将他扶了起来,笑道:“好!不过呢,该有的饷钱还是有的不会太多,但是比你当一个普通的侍从会多上不少!”

    汪川闻言,在一旁替阿祈高兴,情不自禁的开口道:“老奴替阿祈,谢过主人!谢过主人!”

    萧元彻一摆手道:“好了,汪川啊,你带阿祈先下去吧,教教他跟着我的一些规矩,明日白天就让他来试试这文书郎到底能不能做好”

    “喏!”汪川应诺。

    阿祈又朝萧元彻叩首一番,这才由汪川领着,出帐去了。

    萧元彻坐在软椅之上,闭目养神,心中却如开了锅一般,阿祈的话,令他久久不能平静。

    等了约有半个时辰,帐外传来脚步声。

    萧元彻缓缓的睁开眼睛,便见着汪川挑了帐帘回来。

    “汪川啊你坐吧”萧元彻当先开口道。

    “老奴还是站着伺候主人”汪川忙道。

    “坐,有些话,我想跟你聊聊”萧元彻又开口道。

    汪川这才点头,坐在了一旁。

    “汪川啊阿祈这个孩子”萧元彻缓缓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是有关阿祈的。

    “主人放心,阿祈的身世清白,绝对没有什么”汪川赶紧站起身来,正色道。

    “你个老家伙,不要紧张,坐我是随便聊聊”萧元彻斜睨了汪川一眼,笑嗔道。

    “谢主人”汪川这才拱手又坐了下来。

    “阿祈的身世,我是相信的,他不过是个孩子眼神清澈,这一点,是无论如何伪装都伪装不出来的!”萧元彻淡淡道。

    “那主人的意思是”汪川有些不解道。

    萧元彻似乎颇有些深意的看了看汪川,方淡淡道:“我的意思是,你跟阿祈之间”

    一句话,说的汪川心中一凛,竟又不自觉的站了起来,朝着萧元彻叩首道:“主人赎罪!主人赎罪!这阿祈跟老奴之间,的确有些关系”

    萧元彻似乎不生气,一摆手道:“我说了,随便聊聊,你有什么罪呢,再说,这阿祈,我也是真的挺喜欢的,按揉的手法,也的确是十分的不错起来,坐下!”

    汪川这才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只坐了半个屁股,方开口道:“什么事都逃不过主人的眼睛实不相瞒,两年之前,老奴奉了主人的差遣,到龙台集市上采买,便遇到了这个阿祈老奴也觉着这阿祈十分机灵乖巧,便有意收他入主人的府上他当时跟他阿姐在卖竹篮,生活过得很不好,见老奴说有银钱挣,他这才答应的后来老奴调查了他的身世,发现他果真身世清白,而且十分可怜所以就一直收留他,但老奴敢保证,待他与其他人并无什么两样只是今日主人您交待找一个会按揉手法的,机灵些的侍从来,老奴这才想到了阿祈于是将他领了来也并不是有意如此的!”

    萧元彻点了点头道:“汪川啊,长安年纪大了,以后相府的事情,你还是要多替他操操心的这也没什么嘛,还能证明你慧眼识人啊!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汪川闻言顿时感激无比,拱手颤声道:“老奴老奴一定尽心尽力,不负主人所望!”

    萧元彻点了点头道“人老了,念旧这府中上上下下,来了来,走了走,这么多年,我身边,也就剩下长安和你了汪川啊,你放心就是对于你和长安我都是十分信任的!”

    “主人”

    一句话说得汪川老泪纵横。

    萧元彻也是一阵唏嘘,半晌,方收拾心情又道:“对了,那阿祈说,他阿爷死于三年前龙台旱灾”

    “正是!这件事,包括他们不是苏桥村人,是流民落难至此的事情,老奴也查得很清楚,村里的里正那里,都有记录的”

    萧元彻点了点头,忽地有些疑惑道:“我记得,三年前龙台的确闹了旱灾,不过听当时的龙台令,叫做什么,丁士桢的,禀报天子,灾情并不严重,而且当时的确龙台城内,并没有什么大的影响,只有少数的灾民为何,感觉阿祈所言,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三年前的灾情,好像很严重啊!”

    萧元彻顿了顿又道:“但是就算当时灾情像丁士桢所言的不严重,朝廷还是下拨了救济灾民的钱粮,我当时刚刚成为丞相,亦以丞相府的名义,下发了救灾钱粮的当时似乎百姓都十分的平稳,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啊”

    汪川闻言,叹息一声,似乎欲言又止。

    萧元彻想了想又道:“对了,当时大鸿胪孔鹤臣还向天子上了折子,免除了龙台及周边受灾乡镇和村子的粮食赋税,可是,为何还有官差向阿祈家要粮讨税呢?”

    萧元彻这样一说,汪川实在忍不住了,这才叹息拱手道:“主人心细如发,当年之事,过去了这许久,您还记得当时的确天子恩准,免除了灾民的赋税可是,流民不在此列啊只有属于龙台极其周边户册的百姓,才能够阿祈一家是逃难到了苏桥村的,没有龙台户册所以不在免除赋税之内”

    萧元彻恍然大悟,但还是有些疑惑道:“虽然流民不在此列,可是,天子的圣旨,以及我的丞相令,也写得清楚明白,灾荒之时,能交上粮食的,当少交,无粮者可不交而且,已经严令了,不得催缴,不得逼缴,既然如此,为何阿祈的阿爷还会”

    汪川闻言,一阵苦笑,只得道出实情道:“主人政策是好政策可是负责执行的,上至那个龙台令丁士桢,下至那些官差,哪有什么心思去甄别什么哪家少缴,哪家多缴呢?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啊,到了他们那里,早就按照惯例,一视同仁了缴够便罢,缴不够,就是有罪!家里什么可以抵,就拿走什么说好听的是拿,说不好听的,就是抢啊!”

    “这年头,兵祸和官府,是老百姓最恐惧的两件事啊!”汪川唏嘘不已,摇头叹息。

    听到这里,萧元彻的脸色已经变得难看了起来。

    汪川似乎沉浸在其中,并未注意到萧元彻的眼神,又道:“不仅要交粮食,缴各种税官府一体,上下盘剥,加价收税收粮老百姓交的远远多于朝廷规定的,可是呢,官府收回来的粮钱,汇集到龙台令,龙台令那里,扣除一些出来,交给户部,户部呢,再扣出来一些,然后上交国库交到国库的粮钱,刚好是朝廷规定的数目啊!”

    “啪——”

    便在这时,萧元彻早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忽的腾身站起,使劲的一掌拍在书案之上。

    吓得汪川再不敢多说,滚落座位,跪在那里。

    “贪官!污吏!压榨百姓!祸国殃民!此等上欺天子,下压黎民的狗屁对策,竟然还堂而皇之的说什么惯例!谁给他们的惯例!这些还是读过书的当官的,可知无耻二字如何写的吗!”萧元彻怒目圆睁,须发皆炸,恨声骂道。

    “主人主人,老奴多嘴!老奴多嘴!您可别气坏了身子啊!”

    慌得汪川左右开弓,狠狠的扇起自己耳刮子起来。

    “那龙台令丁士桢,该杀!该诛九族!户部同罪!同罪!”萧元彻气血上涌,满脸杀意道。

    他看了一眼汪川,方沉声道:“汪川,我问你,可知那丁士桢现在什么官职?”

    汪川赶紧回道:“因为当年赈灾有功,现在已经擢升为户部侍郎了!”

    “赈灾有功?赈灾有功!”

    “哈哈哈哈!”萧元彻气极反笑。

    “真真是荒唐至极!不杀此人,难还天下百姓公道!那什么有功的说辞,是哪个狗屁东西回报的天子啊!嗯!”萧元彻恨声问道。

    “回主人!正是大鸿胪孔鹤臣不仅如此,现在丁士桢,还是孔鹤臣清流一派的得力干将整日标榜自诩两袖清风!”汪川回道。

    “好啊!好!孔鹤臣!丁士桢!清流!看来,他们真的是不知道,死字是这么写的!那我萧元彻,就让他们好好的知道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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