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四日上午,交津北岸鲜于修礼营帐。
毛普贤老早来到鲜于修礼这里,商量着葛荣和元洪业的动向以及应对措施。没一会儿,有探马来报:“回禀英王,德王大营营门大开,德王率领一行人出营。”
几个人脸色一变,鲜于修礼道:“再探,看看他们奔向何方?”
这个斥候刚走没一会儿,再有斥候来报:“报!德王一行人够奔我们大营而来!”
哦?几个人相互看了看,把斥候打发走。毛普贤道:“英王,果如昨日我们推测,德王是与元洪业别帅通完气儿,这是来探您的口风了。”
鲜于修礼道:“既然如此,我们依计而行,务必保证我们十几万弟兄有归处。”
过了一会儿,营外战马嘶鸣,乱了片刻,亲兵来报:“禀报英王,德王及帐下将军求见。”
英王搭个请字,葛荣领着大将葛苌、王基、任祥、潘乐、韩显进帐,几个人盔明甲亮,插手施礼。葛苌是葛荣族叔,王基是怀朔小部酋帅,任祥、潘乐、韩显属于广宁系的,武川系宇文洛生、独孤如愿、宇文泰等属于独立营没带来,是葛荣雪藏的杀手锏。
英王道:“德王辛苦,有什么要紧事,这么早来中军营?”
葛荣看了看,大帐内只有英王、毛帅和大将程杀鬼,于是对着自己将领们一使眼色,任祥等人立刻对着鲜于修礼施个礼,退了出去。
英王笑笑道:“德王是有重要军情么?要不要也请毛帅和程将军回避。”
葛荣笑道:“那倒不必,我这事儿正要向英王汇报,随便要与毛帅知会。是这样的,这个元洪业都督,昨天把我叫到他的大营,您猜怎么的,原来是定州的杨津给了他一块免死铁卷,游说他投降朝廷。这下他不会弄了,把铁卷退回去,还怕一旦消息传到英王的耳朵里,凭空遭到怀疑;想直接送到英王面前,又怕您误会他已经投诚是来劝您的;同时还担心是杨津的计策,趁他疏于防范偷袭于他。左右为难,所以找到我,还搭个借口,说是前几天大家因为元渊的事情弄得彼此不愉快,向我赔礼。说到正题,便把铁卷交给我,烦请我向英王专程汇报。铁卷我已经带来了,请您过目。”说着从怀中拿出一个木盒,程杀鬼接过去,打开看了看,里边有绸布,再翻开,露出一个铁质的瓦片,然后呈给英王。
鲜于修礼仔细看了看,铁卷上有丹砂填字,所以叫丹书铁契。丹砂颜色鲜艳持久,显得铁卷很庄重,现在南梁那边已经有银字铁卷了,规格更高。再看上面的内容,写了两行字,一行“使黄河如带,泰山若砺,国以永存,爰及苗裔”,另一行非常简单“免罪”!不过署名位置还没有填字,铁卷正常为两块,合二为一,也称一分为二,和兵符一个道理,个人手里一块,朝廷在宗庙处也藏着一块,将来两块要符合。
英王眼睛闪烁光辉,不觉动心,但很快平静下来。道:“德王怎么看?”
葛荣道:“其实洪业元帅对英王和义军还是忠心耿耿的,只是他不善于处理朝廷的挑拨离间,故此才委托我向您汇报。”
英王道:“这个我自然相信,我是想就铁卷问题,听你分析分析当前的局势。”
葛荣道:“王上,您是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英王道:“自然是实话。”
葛荣道:“那得先请王上诉我无罪。”
英王道:“自然,你我弟兄,何罪之有,但说无妨。”
葛荣道:“六镇二次起义,我们占据定州瀛洲以北地区,杜洛周部占据幽州燕州一带,关陇地区有莫折念生以及万俟丑奴相呼应,看似义军星火燎原,但实质上只占据着县城乡镇,并没有州牧为依托形成大势。此外,我们义军所面临的最大问题是缺衣少食,所以导致我们的行为是到处烧杀抢掠,没有持续发展壮大的纲领和策略,这也是我们为什么处处碰壁,处处打游击的原因。当然,我们的优势是人多,所有难民都是我们的兵源。相反,官军有强大的后勤供应,有精良的武器,有士族大户的支持,有出众的人才。之所以形成看似我们占据攻势的局面,是朝廷在北镇一系列的政治错误,加上连年的洪灾旱灾北方缺粮所致。从长久看,朝廷二次启用了元渊这样的贤臣,一旦他的政治主张得以实现,不久便可以彻底解决北方镇民和百姓的生存环境,未来我们的根基会逐渐萎缩,直至没有生存的土壤。
其实,我们之所以起义,是因为活不下去了,如果有更好的前途,并由免死铁卷做保证,我们义军很快就会被瓦解,所以,我们莫不如趁着局势不明朗,我们有话语权的机会,博个更好的出路。”
英王点点头,道:“你说的出路,无外乎向朝廷投降,那你说,我们面前有两个劲敌,其一是元渊率领的北征军,其二是杨津率领的东北道行台,我们投奔谁更好呢?”
葛荣道:“一切全凭王上做主,王上怎么说我们怎么做。”
英王道:“开城不恭,我想听听德王的想法。”
葛荣道:“保险起见,是杨津那边稳妥,因为他的背后是太后。长远起见,是元渊,因为他的背后是天子,天子迟早要亲政,元渊不会仅仅做个封疆大吏,他肯定会执掌中枢位列三公。但朝廷的权力之争向来都是渊深池久,我们根本看不透,所以末将也没想明白。”
鲜于修礼道:“这件事应该换个思路想,正如你所说,我们揭竿而起,是因为活不下去了,我们为了弟兄们的出路带了头造反。所以,我们的初衷是,为了和我们同生共死的弟兄们。当然你说的对,这一路走下来,我们只顾了自己的弟兄,对待别人家的兄弟姐妹,则不管不顾的烧杀抢掠。可这么做是不得已,因为首先我们要活下去,别人的死活我们顾不过来。可反过来,别人的家人也是亲人,我们杀了他们,带来了更多人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所以,但凡有出路,我也愿意放下屠刀,前提是,我们这帮弟兄能活下去,有尊严的活下去。因此,从这个角度看,杨津那边虽然可以给我们免死,不说真假,即便我们真的可以加官进爵,但手下的弟兄们依然没有出路,等待他们的依旧是暗无天日。
因为杨津充其量是一位大将,他没有政治抱负,没有政治主张,更没有解决北地困境的一揽子纲要。相反,元渊有,而且在数年前,我们就已经了解过。他的奏折明确提出了改镇为州的实施方案,这对北地的军户、降户来说,无疑是最好的福音。可惜,这么一劳永逸的措施,被朝廷的一些小人生生给阻挠,这才导致二次爆发起义。当然,我们如果投靠元渊,最大的风险就是,依然重复二年前的局面,所以我们面临的就是一场赌局。”
葛荣道:“不错,不知王上要赌哪一边?”
英王道:“这几天,我派人在营中私下了解一番,弟兄们几乎都倾向元渊这边。所以,我的想法是,要么我们再等等,静观其变,如果要投诚,就听全体弟兄们的意见。”
葛荣听罢,似乎有些感动,道:“我等弟兄能得遇英王,实在是我们的福气,放心,无论王上有何打算,弟兄们都会誓死相随。”
旁边毛普贤也感动道:“末将也绝无二心不迟赴死。”
英王道:“好,既然二位大帅同意我的想法,剩下的就是和洪业大帅沟通一下,看看他的意见,不知并州那边战事如何,可能脱开阵地?”
葛荣道:“这个有点难,杨津别看年纪六旬,勇武异常,用兵狠辣,守城的时候,熔化铁水,偷偷地烧灌围城士兵,令人闻风丧胆。所以他虽然给洪业大帅铁卷劝降,可洪业不敢大意,仍小心提防,生怕杨津偷营劫寨。”
鲜于修礼道:“既然这样,还是我找个时间去他那边一趟吧。德王暂且回营,一方面看看弟兄们的意见,一方面必须严守营寨,这段时间千万别出意外。”又聊了几句,葛荣告辞,领着弟兄们离开中军大营,闭口不言快马加鞭往回赶,绕过一片树林,闪出宇文洛生、宇文泰、独孤如愿等人。葛荣回头看看并无跟踪,这才缓辔而行 。
宇文洛生道:“德王如此匆匆,可是到中军大营有些麻烦?还是英王意欲何为么?”
葛荣道:“暂时还没有,英王要征询所有弟兄们的意见,再决定战降。”
任祥道:“英王此举不是明主之法么?”有几个人也附和。
葛荣冷笑:“英王优柔寡断,对义军各部纵容,毫无约束力,他做大哥行,称王不可。”
宇文洛生疑惑道:“德王,您不是一直觉得义军匆忙投降,弊大于利断不可取么?”
葛荣道:“这事儿我已有安排,各位,最近务必保持警惕,全营戒备,等我号令,如果天时助我,必大功告成。走,回营,给元洪业送信。”是!众人答应一声策马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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