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严枫安的疑问,落竹不知道。
她说不出来。
她转头去看叶漓,打算求救。毕竟在之前的很多时间,她有关类似的疑问都是交给叶漓处理。
但转回身子,却见叶漓双手抱胸站在后面,一副不打算插入他们聊天的架势。
“不是,大师兄你不打算说什么?”
“啊?我?”
叶漓指着自己,不解怎么又有自己的事情。
落竹脸烫得不得了,思索好一会儿,勉强想起一个理由。于是面对两人的注视,落竹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想着我现如今找到旧日朋友,恢复记忆是迟早的事……如果,如果大师兄也和祁师兄他们一样离开,大师兄又常年是一个人……我不知怎么去寻你们……”
落竹说完之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房间里安静得都可以听见落竹愈加急促的喘息声。
叶漓和严枫安对上眼神,随后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落竹无地自容。
叶漓走到桌子边,在严枫安旁边的位置坐下来。整个人歪靠在严枫安的肩膀上,拿起他方才喝过的茶水一饮而尽。
完罢,他将空茶杯给落竹示意一下。
“师妹担心我老了没人照顾,这下放心了?”
叶漓坐下之后,严枫安似是猜到他准备做什么,还往旁边挪了一下,方便叶漓靠得更舒服。而叶漓则轻车熟路一般拿起茶杯,笑着抿下。
落竹见两人这宛如老夫老妻般的相处模式,一下子就明白是自己多虑,羞红了脸。
“……田宗主去这么长时间,我去那边再看看去。”
说罢,直接推门出去。
她离开之后,叶漓直接转动了半边身子,背靠在严枫安的肩膀上。一只脚踩在旁边的凳子上,一只脚在自己凳子下方的横木上,姿势好不惬意。
“哎……”
他仰头看房顶的木梁,一时间也想憋两句抒情话出来。
但沉寂了半天,叶漓脑海里将那些话在嘴巴里面滚一遭,也没琢磨好在现下的场景该说什么。
落竹其实眼睛挺尖的,叶漓不知该怎么和严枫安相处。
演戏也就罢了,他知晓是假的,也就放的开。但都爆了马甲,叶漓还时不时的跟他吵架,相处就越来越尴尬。
最后,还是严枫安率先打破房间内的安静。
“恢复神身后,还是回到原来的位置吗?”
叶漓在停留在自己的思索中,突然听到严枫安的声音,叶漓先是怔愣一瞬,后点头,说:“我没有来处,没有归处,不回去哪里?”
“……”
叶漓其实回答的没错。他没有任何关于来处的记忆,在神殿而言能决定的事情也就是自己的去留。
但这个回答却引来严枫安的沉默。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轻轻抬手附上叶漓的眼睛。
叶漓正感慨,严枫安的动作让他有些不明所以,没有反抗,看看他想要做什么。
严枫安另一只手臂揽过他的肩膀,将他轻缓的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看不见,身上的触感就变得敏感。叶漓能感觉脸颊上温热的气息愈加接近,连脸上绒毛的触感都加了许多倍。
然后,他听到倾附在自己耳畔的温语。
“你得回去。”
“?”
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句话有些不太对劲。
叶漓想要挣开,但自己所有的重心都在臀部,要起来必须得撑着才能起来。而严枫安却一直用手掌压住了叶漓的头部,根本起不来。
起不来,叶漓无奈,只能开口:“我自然会回去。”
“……”
他的话再一次没有得到回应,叶漓感觉到身下的身体动了一下,自己脸上方的气息逐渐离得远了。
叶漓越发的不解。
这人要干什么?
叶漓向上方伸出双手,从他的胸腔一直摸到严枫安的脸。严枫安的脸没什么肉,除了两颊多半都是骨头,手感一点都不好。
叶漓抿唇,继续在他脸上摸来摸去。
神奇的是,被这么胡乱动,严枫安也一直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叶漓心上猛的生上一记,歪嘴一笑,放在他脸颊的两手一捏,捏起那两颊上的肉。
叶漓想象着他两颊被捏起的窘态,忍不住笑出声,说:“亏得我现在没有力量,不然高低得把你这副窘态让所有人看见。”
“……”
怎么又不理我?
这几个来回的沉默,让叶漓气的在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一些。
在严枫安的视角内,俊朗的少年静静的躺在他的双腿上方。
窗口透进来的光线下,少年白皙的皮肤与自己的手背成鲜明的对比。下方柔软的唇瓣不点而红,给清秀的面貌增添不少妖艳感。
手掌附着的地方因眼睛转动,睫毛在掌心的位置轻微颤动。像是被一片羽毛来回拂过,挠得心痒难耐。
但少年不知想到什么,嘴角上扬,露出内里几颗的牙齿,看起来俏皮极了。
严枫安呆坐在那里,低头无声注视叶漓。长时间无所情绪的脸上已经有些僵硬,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大半的眼睛,露出的部分倒映出少年的模样,不知喜悲。
思绪飘远,他又想起以前的事。
不过那段时间太过久远,远到是他不值感慨的时光,远到诸神已然更迭,故友不再。
这个人曾和自己说,他永恒的。
他有着情感,正因如此两人才能相遇。但同样的,正是因为这个人独有的情感,才导致如今的情况。
事实上,没什么是永恒的。
叶漓见严枫安一直不吭声,心里的激动在逐渐变淡,他两手举得累,也懒得去计较他又怎么。
但他没有想到,在叶漓正准备把手收回来,却感觉抓住脸颊外侧的指尖突然湿润。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下一秒,一滴水珠赫然落在他的脸上。
叶漓手上的动作一顿。
捏出眼泪了?
他力气这么大?总不能是严枫安的口水吧?
叶漓觉得不大可能,但还来不及询问,外面就传来一阵上楼的脚步声。
听到声响,叶漓便直接一手搭在桌子上,一手压在严枫安大腿上,利用外力坐直身子。严枫安的手是轻搭在眼睛上方,叶漓一起身便直接移开。
但叶漓来不及去查看严枫安此时脸上的表情。几乎是起来的瞬间,正对着他的大门被猛然推开,门外露出落竹焦急的脸。
“大师兄!田宗主出事了!”
田宗主对那块至宝看得太重,重到为此耗费全部的力量去试图修复。
这东西毕竟是天境而来,无根无源。其实说白就是来于天地的物件,人类想要修补何其容易?
但偏偏,田宗主在它的身上付出太多心血,他舍不得,也不愿去舍弃。
叶漓他们赶到的时候,田宗主仅剩下一口气了。
整个殿中一片混乱,长老或弟子躺在一处。在场的所有人尽数昏迷不醒,可能都伤的不轻。
而殿中心位置,在一堆废墟内放着一个鼎,是已然修复完成的。
田宗主他躺在一众长老与弟子之间,仰躺在地上,胸口小幅度的起伏。那枚象征着身份的掌门玉印因是变故摔落在地,碎成两半。
叶漓若非记得他早间离开时的衣物,在这一堆人里面怕是得找一段时间。
落竹去查看殿内剩余人员的情况,而叶漓两人则快步赶到田宗主的身旁。
到近前,叶漓长步一跨,正准备将田宗主给扶坐起来。但仅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对于眼下的田宗主来说都快要了他的命。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小友……小友且慢……且慢……”
被扶起来的田宗主忙摆手,他胸口猛烈的上下浮动,堵在胸口的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见状,叶漓忙不迭将他给重新放下去,生怕再给他吐出一口鲜血。
田宗主重新躺回地上,长呼了一口气。
趁叶漓的手臂还未退开,他连忙抓住叶漓的手,两手止不住的颤抖。
此刻的殿中除了垂危般细微的喘息,四周的环境早已安静得不得了。
田宗主躺在地上,苍老的面容满是不甘,嘴角还有未干的血迹。他痴痴的看着上方的房梁,眼中泛起泪光,僵硬扯起的嘴角笑得有些勉强。
他说他舍不得,舍不得离开,舍不得门派,舍不得自己在乎的所有人。
他穷极一生,壮大这个门派。这期间固然手段低劣,距今为止唯一一个依靠神物壮大门派规模。但他别无他法,西北资源稀缺,植被覆盖较少,多半都是平原。正因这边地底灵脉流向不定,修仙门派才少得可怜。
而在这种地方,突然出现一件能出神物的宝贝,谁不想拿到?
更何况那物件对于他们的门派来说,亦是舍弃不了的存在。
况且成立门派容易,维持下去谈何容易?
这世道,什么都可以夺取天命。
妖类由于天生修炼便事半功倍,想要求仙问道就更加容易。而与它们相比,人的数以万计去求取一个正名机会,即使再怎么努力都难如登天。
世道一直都不是公平的,连死亡亦是。
叶漓问他,宁愿舍弃生命也要去保护的神器,是不是因为舍不得。
田宗主先是点头,又摇头。
他说,他只是一个寻常的,想要往上走的人。
但在这个什么都比普通人厉害的世道,他凭着对仙法的好奇,对鬼魅的厌恶,自己的贪欲,扶起一个在千千万万仙门中垫底的门派。
一开始的想法或许是单纯的,只是想要一个想要保护的能力,不掺杂其他任何。
但人走得越高,看得越远。
以前只能在山下看到的仙门,院内的憧憬是真诚的。当时想法天真,以为他们修真界都是一样,以为功法都是一起分享,一起修炼,一起飞升。
但直到踏入仙门的那瞬间他才明白,九重天何为九重天。
在高高耸立的苍穹之下,唯一存在的只有凡间。
舍不得是真的,甘愿舍弃也是真的。
他憧憬高位,因为他看见高位所带来的便捷,不用与旁人多嘴便能轻而易举的解决一件事情;他渴慕仙派,因为他看见一个寻常仙门弟子弹指挥间,就能轻而易举的击败普通人为之搭上一个村庄性命的妖物;他神往天际,因为他看见天道惩罚了恶人,觉得这是能唯一值得仰望的存在。
一切并不后悔,哪怕再来一次,他只恨自己在往昔的种种做的还不够决绝。
说的最后,田宗主又是一口长声的叹息。
“那鼎名为浮生。对比各派的宝物中,它其实并不厉害,这些年去往天境的弟子也带回不少神器,但都被我藏匿,唯有此物是外露的。并且我还告知世人,此为世上无二珍宝。此举的确狡诈,但算是这门派的起落,也算是我的起落。此了,后人怎样议论我,非是我如今能想,也不想去想了……”
田宗主这时早已变成自言自语的状态,口齿都有些不太清楚。甚至后面的一段话,只能听见依稀的几个音节蹦出,勉强拼出一组话。
到最后的时候,已经听不出来说了什么。
田宗主双眼呆滞的看着房梁,眼中明明无任何情绪,却又透露着不愿就这样离开的惋惜。
直到他瞳孔内的光芒逐渐暗淡,嘴里不停的话语也变成只有口齿一张一合的呢喃,即使贴上都听不见任何的音节。
他就这样走了。
殿内的人员叶漓与严枫安和落竹三人,在殿内停留了好久,一起清点殿内尚且还能救下的人。
幸而,除了一些离得远的弟子没什么大碍,还有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未有什么事。他醒过来之后缓了一下田宗主的离去,来不及悲伤,能够就门派现如今的情况做出最好的安排。
其实这样挺好,也省得叶漓他们莫名其妙的在别人宗主突然离世,还临门插一脚他们自己门中的事情。
田宗主的事情耽误了很长的时间,叶漓眼下也只能等回来之后解决丰都那边的事情。于是在离开门中之后,便准备带着落竹严枫安直接一路前往天境。
但在几人刚准备去往天境,一位弟子便朝他们风尘仆仆的赶来。他跑得太快,到近前,落竹才指着后面一位嘴里止不住骂娘的女子说还有人。
女子捂着肚子跑到这里,一巴掌拍上带路弟子的脑袋,忍不住抱怨:“天老爷啊,你门中有你这样的弟子,迟早得玩完。”
女子走到近前,叶漓才发现这人竟是殊禾。
弟子走到他们近前,作揖恭敬道:“掌门先前吩咐过,若您几位即将前往天境,他自己不便或无法出面,便嘱托弟子一定要将殊姑娘带予诸位。”
“原来要去天境的是你们,我还说是何人这般不要命去那寂寥之地。”
殊禾因跑过来太急,到跟前喘了几个大气。直起身子才发现自己正前方站立的几人,正是昨日打过交道的。
惊喜之余,她又转回头冲那弟子挥挥手,忙打发了他:“你既已带到,便回去吧。这边的事情,后面我知晓。”
“麻烦姑娘。”
弟子又是一个拘礼,随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递给叶漓。
“公子,此物交由您。”
“这是何物?”
“掌门说,您看到时自会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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