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去到袁谨这里时,找了一圈根本就没看见人。本以为他有事出去,便准备在原地等一会儿再做打算。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袁谨会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一句话也不说便将他打晕。
周文带着后脑勺的痛感醒过来时,周围的环境已然大变样。
他是在一片荒无人烟的废墟内苏醒过来的。
只是这片废墟或许经历太长的时间流转,周遭的泥土大多盖住原本的房屋。而那些原本散落在四周的木质结构,在时间的更迭下已然腐朽成泥。只能站的稍近一些,才能勉强看清它那原本的结构。
而就在这一派废墟的景象内,一朵朵从泥缝间盛开的鸢尾花,让人眼前一亮。它们的存在像是这片已然荒芜的大地,给予土地的馈赠。又像是地域自我补救的方式,每朵盛开的花草充满鲜亮的生机。
那一朵朵美丽的花朵在风中肆意摇曳,盛开的花瓣大方的迎接大地赐给它们的考验。
周文无法以言语评价自己所看见的盛景,他张了张嘴,内心百感交集。
其实当抬眼扫视过这附近的景象,他就看出这里为何地。
有句话说得很对,人对于爱的情感可能会矛盾,不明显。但对于恨,人总是会下意识的想起曾经的种种,难以释怀。
这片让他恨之入骨的地方,周文觉得自己就算离开再长的时间,千年,亦或是万年的长阶段,都是难以从记忆的深处进行抹去的。
望着在这一带曾因他变成这般模样的旧址,周文是想说些什么的。但千言万语临到嘴边,又变得不该出声。
这里是临鸢的遗迹。
当年君离开临鸢时,那场大火烧得太猛烈,导致有后来者想要重修古国都无处下手。听说丰都最早批的居民在这片废墟内商量了好几天,只能选择在离古国不远的位置,临靠南部重新建造一座崭新的城邦。
一代文明的消失,对于人类而言是很可惜的一件事。
周文抬眼往南边的方向看去,隐约间,他似乎能感觉到那边城郊内的繁华。脑海内回忆起的旧日盛景,与当下荒芜的周遭形成强大的落差。
周文不知自己是怎么到达这里,但记忆的最后是被谁悄无声息的打晕。
他本想站起来,但临到关键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皆被绑住,体内的力量也不知为何使不出来。
正当他困惑之际,前方那条像是在废墟内临时移开的一条小路上,缓步走来一个人。
他闲庭信步的走着,好似并不着急。而越来越近之后,周文看见他的手上似乎还拿着什么,自然垂落的物体随着下肢走动的幅度有着轻微的摇晃。
周文看清来人,正是袁谨。
他似乎心情不错,远远的,周文就看见他明媚的笑意,好心情两个字都快写脸上了。
周文皱眉,不明白此刻有什么值得开心的。或者说,作为袁谨曾经为之骄傲的国度变成现在的样子,被他绑住的这个人还是一切事情的。现如今回到曾经生活的国土,他有什么开心的点。
不过看着那愈发接近的人,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道:“袁谨,将我弄到这里来,你想要做什么?”
袁谨在周文面前站定,蹲下来,冲着他微微歪了下头。
他突然靠近周文,顶着一张笑脸。
袁谨不愧曾为帝王,即使眼下失去原本的躯体,魂体状态的他在做这些小动作时,依旧能看见他身上那股自然而生的大气磅礴之态。
周文面对他突然的靠近没什么较大的情绪。在曾经与他共事的那些年,周文早将这人看得厌烦。
厌烦他的骄傲,愤怒,不甘,喜悦。
可以说,只要是眼前这人所表现出来的情绪,周文没有一天不在厌恶。
现如今他的突然靠近,周文不由得往后缩了缩,有些避嫌道:“你为何将我带到这里?”
袁谨脸上笑意不减。
周文这时才低头,注意到他手上一路拿着的物件。
此时袁谨蹲下来,原本拿在袋子的手臂,因蹲下来撑着膝盖的关系放在身前。离得这样近,周文也得以看见他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那布袋很大,而且很旧,边缘的地方都被磨损掉色了。下面整体呈圆形下垂,在能轻易看见的地方,寥寥几许青丝飘散在半空中,还未彻底装进袋里。而还未缩紧的封口处,在周文的靠近之后,还闻到从里面还传来一阵刺鼻腥臭的味道。
是一个布袋装着的人头。
但布袋的底端没有血迹,周围也没有深色的液体。而未装进去的头发上仍能看见,胶状物的液体凝固的状态。
这样充满浓烈气味的人头,不像是刚割下来,或者洗干净之类的。
他现在比较好奇,这是谁的头。
周文不自觉的收回目光,面色依旧,说:“这是什么?”
袁谨抬手示意一下手中的东西,挑眉道:“如你所见,我绑你就是为了这个。”
周文皱眉不解,他如今的现状跟这人有何关系?他借沈雾年之手附上人身不过这几年的事情,每天除了跟着干活,基本上就没被谁招惹过。
更别说几百年前,能活几百年的普通人,周文更为好奇他的身份。
周文说:“怎么?”
袁谨没看见周文脸上的情绪着实失望,但掂量着手中的物品,又喜上眉梢。
“这是我为你找寻的办法,把你变成这样,我们就能回去以前的时期。”
以前的时期?
周文闻言皱眉,目光深深的注视,袁谨此时脸上那已然有些疯魔的神情。
周文沉默许久,思考他这番话想要表达的含义。又想起先前的岁月,这人好像的确有一些别样的癖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袁谨也耐心的等待正在思考的周文做出回应。周文则在一番的思索过去,认为袁谨是拿着这颗头来警告周文什么,不然以此为例。
“这非我躯体,你把我剁碎喂饺子都没什么事。”
周文说的这句很平常,并不把袁谨这好像威胁的东西放在眼里。
但不知怎么,对面的袁谨笑容戛然而止。
意识到空气中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时,周文已经看见的是袁谨起身准备离开的背影。同时,周文也没有注意到袁谨眼神内,掺杂着别样情绪的落寞。
“我们回到故国去,好不好?”
他走了两步,似乎是想要离开的。但在正准备迈出第三步时,他又停下来,听不出情绪的话语从他那边传过来。
“……往前的事情,没什么意思。记恨,怨怼,愤怒,都没什么意思了。”
周文一愣,不明白他这莫名其妙蹦出来的两句话,以为他发生癔症。
见袁谨打算离开,周文一喜,勉强靠身后的石头撑着手臂站立起来,只是姿势格外奇怪。
面对前方人的背影,周文开口说:“什么意思?”
袁谨微微侧身,只露出了小部分的脸颊,甚至看不见他的一边眼睛。
“回到一切还未开始之前,一切还未发生之际。这样一来,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你我亦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袁谨的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像是已然确定这件事的可行性。
然而听到他这番承诺,原本面无表情的周文硬是从心里笑出声。眼前的男人依旧是一如既往虚伪无知,面对他时心中的烦闷愈发强烈。
他在袁谨说完的下一秒便开口:“……然后一切当没发生过,重新开始?你觉得可能吗?还是,你在那鼎内的这些年,听见沈雾年的事情,便也想仿造他的作为,取魂建阵?”
原本的话语是很平缓的,但越说到后面,周文自己都没察觉出他语气内含有不可置信的愤怒。
他敢断言,若袁谨要走沈雾年的老路,他就是拉着他一起死,也要阻止。
然而周文这番愤怒的情绪,却让袁谨轻轻摇了摇头。
“当年有国师曾断言,我在几百年后会复活一次。起先,我不相信,后来,我期待着,现在,我不愿奢望。”
袁谨说到一半,抬眼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此时明明陌生却分外熟悉的样貌。
年岁大了,到这时候,袁谨也算是能体会一些人面对长寿的恐惧。这样算起来,他这个普通人也有几百年的寿命。
可能是岁月太长,深藏在脑海内的记忆使坏。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那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他面前现出的人形模样,在此刻,与现在的周文所重叠。
记忆里的少年脸庞还是那样的清晰,一如他们仿佛是昨日方才分别的旧友。
袁谨面对他,有感慨,但更多的还是常觉亏欠。
然而周文并不知道他的内心活动,更不相信这人的话。
在君跟着他的那些年内,他眼中的袁谨总是虚伪,永远吐不出一句真话。又因着帝王的身份,错杀误杀这种事情是一定会出现,而且不会少。
因为他们即使被杀,他们的家人总有话术帮着这个帝王说话。称袁谨是不知情,无辜,不参与,很多很多。
周文说:“但你现在的确‘复活’,你并不能改变什么。”
周文这句话的本意,是一些事已成定局,妄图改变没什么好结果。又或者,忙碌半生,最终是回到,无所作为。
他还是想劝这个人能看开一点,或许以后不会太过激进。
可袁谨只是点头,又笑罢。
再次睁眼,眼前的人已经是陌生的面孔,但浑身上下给人的感觉,又是那位故人。
他沉默了许久,眼中的景象缓慢移动,变成两人远处的废墟。
袁谨的眼神有些出神,或许又想起先前一人之上的曾经。
“经此一别,你我不再相识。往事种种,如烟消散,我们不需要互相指责什么。自此,各归各位,永生永世不再相见。”
这番话带来了长久的沉默,随后,是一声声轻蔑的笑声。
周文一开始只是低低的冷笑,随后声音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嘶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袁谨,就算是临鸢曾经所有人对我说这句话,我都不会不满,因我的确屠了城。但这个世界上,独独是你,也只有你。最不该,也不配,这种情况下,对我说原谅宽慰的话……”
“你的结局……应该是孤独终老,一身病痛。苟延残喘的带着枉死之人的愤怒和怨恨,在这个世界上长命百岁。如往年在临鸢的君殿内,被人们一遍又一遍高呼的千岁!万岁!”
这边,严枫安刚准备脱离这个莫名其妙到来的幻境,眼前忽的出现一个人。
是一位身着长袍的男人。
严枫安站在原地怔愣一瞬。
“想不到,我终是看见你成长……”
男人温和的话语刚说到一半,还未来得及转身,便被严枫安以气化刃,一剑劈散。
动作快捷迅速,可能这个幻境都还未反应过来。
严枫安神态自若的收回手臂,脸上的情绪很平淡,道:“他自然看得见,不必一个虚影来缅怀。”
刚说完,便察觉到这空间内又一次发生了变化,转身,又是一个眼熟的人。
扶桑。
扶桑撩起的眼角微笑着,好看的眼睛上下打量他此时的模样。他双手抱胸,看起来懒懒散散的模样。
“怎么,我刚回来就认不出我?不见得这样吧?”
他的话语中,严枫安微微敛下眼眸,眼中是看不清的情绪流转。
他低声道:“你贱不贱?”
“……什么?”
‘扶桑’愣了一下。
“小衍,你在说什么呢,我听不见。我们离得太远,你靠近我一点点好不好?”
“铮——”
周围又恢复平静。
严枫安依旧保持这个动作,直到周围又不停的出现‘叶漓’。
严枫安一个个斩杀,一点点屠尽。
幻境的起源是该幻境内的人自我产生的执念记忆,在长时间的情绪堆叠下,难免会冒出一些。
他现如今虽是人躯,但他过往的记忆也在他日思夜想的过程中,不断的细化入这具躯体。然后在误入幻境,就算本体刻意压制,难免会有躯体内的记忆流出,然后会由这特殊的结构呈现在他的面前。
所以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可以说严枫安不止是在斩杀这些幻想。他现在的举动,在一遍遍机械的斩杀曾经思恋成疾的自己。
在严枫安所有的时光里,他最值得一笔带过的现在,正是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
三百年的时间对于神明来说,对于在这个世界而言,短得不成样子。但那些美好的记忆就算是做戏,被当成演戏,其实没什么关系。
但当他再一次意向离开,严枫安知道,自己不能,也不想再奢求什么。
只要现在就好,其他什么的,不重要了。
更何况,严枫安已经存在不了多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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