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不知何处——
严枫安现身于由一大片透明硬状物结成的湖泊,他站定在湖泊正中心。
脚下踩住的东西似是晶体,又似湖水迅速冷冻后的大型冰层。其内里还有类似于水纹的波澜纹路,半透明的白色线条。再往底部深处看去,漆黑一片深不见底,仿佛一只巨型的怪物张着血盆大口,等待将在上方的人吞噬入腹。
严枫安身上穿着的浅底暗纹锦服,腰间就系了一条细织带,垂落在腰侧。织带上的珠饰,锦服上织的银色暗纹与地底的物体相互反射光芒,像是在身上披上了一件鱼鳞织就的衣袍。
他站在空无人烟的区域左右观望,深眸紧紧凝望四周的动静,似乎在等什么人的出现。
周围没有任何动静,严枫安便抬脚走了几步。
随着抬腿向前微微走动几步,衣摆与湖面所散发着银白光纹跟随走动时衣尾的摆动而摇曳。
这里仿佛另一个世界,周围寂静无声,连一丝微风都没有。
几乎是微不可闻的一种感觉,没过一会儿,周围围绕着的空气仿佛停滞了。严枫安闭目一瞬,睁眼转头,身后出现一个男人。
男人的容貌堪称一绝,脱离凡尘的嫣然,五官大气端正,却又极致的妖艳,极致的俊美。一双浅色琥珀状的瞳孔镶嵌入一对高眉下,所展现的神情却又显得那样冷漠。
他眯着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严枫安,手中还拿着一柄看起来再平常不过的山水纸扇。可这样的神情即使眼角弯着,从他的瞳孔内里也看不出任何情感。
手臂放在腹部,轻动手腕,一下一下的扇动微风。即使他的鬓边青丝依旧,没有任何被扇动的痕迹。
严枫安看向自己对面站立的男人眉间微蹙,唇瓣紧抿,并不欢迎这人的突然到访。
“呵呵……天神大人?”
“不如让我猜猜,天神大人做了什么?”
男人开口,语气中带着些许戏谑。
严枫安不语。
——
叶漓的这句话让张逸心一沉,瞬间功夫,脑内就想出来了另一个办法。
“是小辈贸然,固执己见。”
张逸撩袍半跪地,双手作揖高举额前。
他虽不太懂人与人之间的所谓人情世故,但也明白及时止损,点到为止的道理。
叶漓有威名,有能力的确不假,但如若对方是一位已然飞升入神境的存在,便不得不为保其自身而选择退隐暂避锋芒。刚才这一番话看似点醒,实则虚之,不将自己的意见参与其中,是为保全。
“事态既已如此,能这件事不论小与大都是玉诀与天玄的恩怨。小辈斗辈勿插手,让玉诀自行解决。”
他的这句话听入叶漓的耳朵里,心中其实了然。并不打算开口,而是伸出手来,在手心位置变出了一片金尾竹叶,递到张逸的面前。
“危机时刻,它护你。”
张逸明白是叶漓知道了他的计划,出于好心给他一件宝物防身。可待到他垂眸一望,整个人愣了一下,又觉得不太对。
眼前的东西除开尾尖像是拿细狼毫勾勒如发丝般细的金边,整个就是一片稍稍显得翠绿了些,再寻常不过的竹叶。
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其他特征。
修真界多数法宝的能力强弱,与宝物本身大小没有什么关系。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也有运用再寻常不过的树叶来练习功法的高人。但多数修仙者都是用完便弃,毕竟一片小小的叶子根本承受不住那样强大的法术注入。就更不用说,利用比树叶还要小的竹叶进行修炼,还将其炼成法宝这种奇谈。
张逸在玉诀的近百年时光内,跟随在掌门身后也算将世上多数的奇珍异宝都看了个多数。眼下叶漓拿出的这竹叶,说不好奇,不怀疑是假的,哪怕心底的一点点情绪都是自己想出来的,因为它不论怎样看实在不像件宝物。
可转念一想,前辈好意在前。况且人家是何等身份何等地位,历练多年见多识广,再怎么稀奇的宝物在身自然不奇怪。
于是在张逸的一番思索下,伸手接过竹叶,鞠躬道谢:“前辈多谢。”
语气中稍稍有些不安心。
叶漓点头,道:“张长老不必忧心,你莫要小瞧于它,这竹叶可是不轻易见人的物件。这东西给你,是护你周全的,而且绝对有用。”
“小辈自然相信前辈。”
张逸正准备将竹叶好好收入锦袋,它却在眨眼的瞬间化为几缕烟尘,消散于掌心。
对上张逸疑惑的抬眸,叶漓道:“眼下雨雾林长久的安宁将要翻转,哪里都不会平静。但你所做无关任何,去做就好,而它会在危机时刻出现护你和你师妹一命。”
叶漓说完看向林雀,她的眼神算不上清明,但多是不理解。叶漓暗暗有想法,或许林雀这个关头失去的那部分记忆,正是他们已经开始做的事情,也是这场游戏背后真正的答案。
窗外风景依旧,烈阳微微转移了位置,不在正顶处了。屋檐下的阴影追随着阳光,变化方向,窗口轮廓缓缓移动进屋内。
“刚才说是来挖红薯的,去看看吗?”
双方都在沉默着,还有一个不能说话的,叶漓实在受不了,便开口打破安静。
刚才情绪的激动这会儿并没有影响什么,张逸也仿佛忘了转头看向林雀,兴冲冲的比划着什么。
两人的状态宛如刚刚相识,可举手投足间却又像是相处了多年的朋友。林雀从一开始的紧张慢慢表情变得惊喜,后来手舞足蹈的和张逸交流,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表达不完的心情。
或许无论多少年,是否拥有彼此记忆,兴趣相投的两人,到最后也会以重新的仪态创建重新的记忆。
总是会相遇的。
两人在床边无声的交流着,叶漓则围着这并不算大的木房子到处看了看。随后似乎是厨房位置的边边角角处,找到了几件看起来还不错的工具。
年深日久,距最近一次有人在这里,可能都是百年以前。
长长短短几件物件堆放在角落,中间所产生的空隙甚至出了几张蛛网。拇指指盖大小的蜘蛛挂在网的正中,小小的脑袋左右观望,在瞧着自己编制的网上有没有落入陷阱的食物。
叶漓微动指尖,蜘蛛连同蛛网都相继掉落。
弯腰准备去拿角落其中一个工具,然而用来抓着的木棍经过长时间的洗礼已经风化,轻轻一握就松散成了木头屑。掉落在地上的几个竹编筐也是一样,一拿起来肢体自动分解成竹条。
零碎声音引来了张逸与林雀的观摩,这倒让站在角落的叶漓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原本想用用工具,不过现在好像有点不行。”叶漓无奈的拍了拍手上的灰屑,看向张逸两人,“谈拢了?”
张逸两人面面相觑,好像这仅仅两分钟的时间,无声交谈之中,已经足够了解信任于对方了。
羁绊是个很微妙的东西。
叶漓见状笑道:“既如此,便如此吧。”
他的话并未说到张逸的话头,张逸抬手鞠躬,“恐怕这一遭并非结局,日后师妹出现危机,小辈恳求前辈救她一命。如若谈及何种因果,拿我的命去补就行。”
这种话说的郑重其事,叶漓点点头,稀奇的没有调笑几句。
既然没有工具,自然也就不需要准备什么。刨土对于修仙之人来说过于大材小用,恐怕多数会嗤之以鼻。张逸却是个随和脾性,林雀更不用说了,几岁脑子的孩子,对这些自然有使不完的好奇心。
周遭田园多是杂草,原来有的青菜瓜果,生于地底,死于地底。根茎肉身腐败之后,老化的种子深入地下,来年发芽生根,继续着只有半年的命运。
叶漓围着田埂转几圈,找到了一块自己看中的田园。
这块田和其他的都不太一样,旁边的田梗处都杂草多得站不了人,甚至都看不出原来种的是什么。而唯有它光秃秃的,也不能说秃,因为里面只有一颗颗生得格外壮硕的萝卜。翠绿的叶子高翘挺拔,叶梗有人手指粗细,像是有人在这块区域精心照料过。
这块田处于东南角最边上的一块区域,叶漓顺着这个视角往它的正前方看去,是雨雾林。
张逸见叶漓一直盯着某处看,便也带着林雀过来了。然后一看,微微一愣,“为何此处……”
叶漓变出一把锄头,笔直的垂放在地上,手搭在木头上。歪着脑袋看向两人,阳光洒在他的侧脸,极大程度的展示了他脸部的优美线条。
他这幅样子不想个农夫,倒像是哪家侯爵的俊美公子来乡间体验生活。
“得赶回去了,他们的重头戏即将开始,我们又怎么能缺席呢。”
话落,叶漓扬起锄头,重重的向地上一挖。在张逸与林雀震惊的眼神中,鲜红的液体缓慢的从土地的缝隙里渗透出来——
雨雾林说清净倒也不算多清净,但若是说吵闹,那好像也是因为他们的到来。
木缡在一棵枯断木边休整了两天,这天时间内他还自己动手搭建了一个简易的小房子。说小房子只是为了好听,其实就是用四根木头加几片大叶片搭建的棚子,看起来摇摇欲坠,十分不牢固。
不过木缡也并不打算在这里待上整整十几天,他也只会在它倒塌之前离开而已。
这天木缡从不远处的一个灌木丛里找到了一大袋鸡蛋大小的,红得鲜艳的果子,于是又在棚子前面搭起火堆,烤果子。
看着果皮被烈火灼烧而爆开溢出汁水,果肉被火焰烧得焦红。等到果子泛起干皮,边缘被烧焦发黑,木缡便将果子从木棍上拿下来,然后从旁边拿一颗新鲜的果子重新串上去烤。
这东西有毒,所以他并不打算吃。
无聊时间总得有东西打发时间,他只是享受这个过程。
这两天时间,除开那些真的不知情的孩子们,每个都在雨雾林的各个区域,为接下来即将到来的事情而准备。
这一圈,就数他最闲。
仔细想想,木缡也可以变得很忙,但凭他的性子,的确懒得和那些人打交道。
其他先不说,沈雾年和严枫安就是个大问题。
如果说沈雾年是这次的主谋,严枫安就是那个暗地推波助澜,现实又事不关己的副谋。
抛在明面上的问题,沈雾年不是他考虑攻击方面的问题。与之相反,沈雾年他太好打,好打到木缡都懒得打。主要是这个人以往的一些事,以及当下正在做的事情,想要彻底解决太麻烦。
虽然木缡有办法,但这个办法用出来,自己也得暴露,到时候小小一个沈雾年,都不够打架之前练手的。
再者就是严枫安……
想到他,想到这三百年来事情,已经刚刚捡回他之后一系列的事情。往昔记忆恍如昨日,仿佛自己还置身于青御门都高台之上,目光冷冽的望着下面一众新弟子。最后莫名与年仅15,刚被他硬塞进去的严枫安而对视。望着他身上囫囵套上去的衣服,歪歪扭扭的发冠,几秒时间过后,没忍住笑出了声。然后这一幕,成了青御那几年的笑话之一。
再次想起过往,木缡扶额,还揉了揉脑袋。
这个好像更麻烦。
忍不住叹了口气,木缡才重新发呆看烤果子打发时间。这样的情况下,木缡纵然有天大的想法,也根本做不了什么。
这时,旁边的草丛里突然钻出来一人,一瘸一拐,蓬头垢面。不知在哪儿沾上的泥土遮住了大半张脸,衣服都看不清原来的样式。
整个人的样子,像是刚逃难回来。
木缡认出了这人,只是好奇他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木师弟?”
来人正是刘启。
木缡不动声色的转换了脸上的表情,先是疑惑,慢慢恍然大悟。最后像是才发现这人是谁,一脸担忧的上前。
“你是……刘师兄?”
先发出疑问,见对方着急忙慌的手抬起来在空中挥舞。张开嘴却无声,看他马上要憋出来,将说未说,这个时候,木缡张开补上自己前面没有提出来的疑问。这时候的语速也比平时快一点,凸显自己也紧张对方当下的状态。
“师兄发生了何事?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刘启顺势攀上木缡搭着他手臂的胳膊,一声声的喘气。手挥舞着,像是要说,但可能他刚刚发生的那件事太过复杂,导致脑子一时间转不过弯,所以想不到最佳的表达方式。
木缡便道:“不急不急,师兄你慢慢说。”
“这……这里……这里有……有……有……我刚……刚才……”
又是几个大喘气,嘴依旧不利索。刘启大声呼吸了几口气,尝试稳了稳心神。紧紧抓住木缡手臂处的布料,放弃了解释,直接奔结尾开口:
“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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