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因为一路以来,原本丰足的地底如今宛如被掏空一般,一团死寂。
也可能木缡半天一夜,游走于这些脉眼,接近麻木的修补,输入。
渐渐的,木缡有些愤怒。
可愤怒到极点,木缡又不理解自己情绪的来源,叹息无奈。
然后到这种情绪的节点,何晓平出现了。
他因为死亡身上的气息尤为淡,木缡对于他的确察觉不到。但当他与何晓平两人对视,木缡眼底惊讶之余,同时脑子里只有两个问题。
沈雾年是否已然将他制为人偶?
他刚刚亲眼目睹的记忆是否已经同时进了沈雾年的脑海内?
如果是前者,那后者自然不会出现。
其实按照他以往的做法,完全不必殚精竭虑,这样麻烦。但想从严枫安那里拷来的东西还没到手,木缡目前倒有些拘束。
不过手上的东西还没结束,目前无暇他顾。木缡仅仅看了一眼他,便转回了头。
他低垂着眉眼,容貌本就是少年,更加翘俊。由于阳光被遮住,只有星星散散的光落下,树下算不上多亮堂。在其能看清的阴影之下,轮廓分明的美人之相。
这样侧脸的角度,还有他处于较高的位置,却是显出了他饱满脸颊的弧度,与他那仿佛活过几千年模样老派的表情格外违和。
与之更加违和的,是木缡平静的面容容之下,他正在骂另一个傻x。
靠!
补了这么久还剩这么多!
怎么跟无底洞似的?
严枫安脑子里面一天到晚想着怎么表白去了吗?世界不管摆烂给谁看呢!这世界跟他是遭了什么罪?
他发誓,等回去了先与那人联合,把严枫安这不想事的直脑袋狠狠打一顿。
让你一天到晚想些有的没的,看看,做的什么破世界?
随之时间的流逝,身体能量被吸走大部分。它以身体的各处疼痛一遍遍的对木缡发出预警,感受到痛觉的木缡就一遍遍的暗暗咒骂。
这会儿若是人在面前,都不想管ooc什么的,想直接上去给他两个嘴巴子。
而木缡看一眼就移开的无视,落在何晓平眼中,变成了对何晓平这个人不屑一顾的漠然。
何晓平张了张嘴,很想喊出声。但周遭太安静了,不知是不是这样的原因,眼前一幕格外和谐,他的出言无异于打搅。
他想让自己冷静冷静,然后何晓平终于有空往自己身边看了眼,再然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更激动了。
连滚带爬的逃出尸骨区域,却不想这些骨头经历了百年风化,早就变成轻轻一碰就会粉碎的程度。所以何晓平爬出来的那条路,从尸骨变成了一地灰色的不规则块状物。
“啊——啊——啊——”
何晓平大口大口的喘气,缓过神,想起来什么,又怕那些飘飘洒洒的骨灰被自己吸进口鼻,连忙双手捂住。
再次转头,木缡已经解决完了,正坐在树底。他弯着半边腿,手肘搭在上面,歪着头,像个无所事事的公子爷,饶有兴致的看何晓平刚刚的举动。
那些深不见底的灵气灌输,仿佛没有影响到他什么,模样依旧轻松自在。
而他看着何晓平的眼神,更像是看一个孩子打闹的无奈欣慰。
此时一抹阳光不偏不倚的照在木缡身上,反射出白金色的光芒。照得他更加虚幻,像是马上要变换身姿消失于光芒之中。
何晓平愣住了,不由自主的往前迈出了两步,又陡然顿住。
是了。
这应该是神明。
温柔。
强大。
不惧。
不恼。
这娃自顾自的脑补,自己pua自己。貌似完全忘了他口中的这位神明,之前刚被他对自家长老诋毁。何晓平如今这呆滞敬重的模样,完全没了前两天那士气,也貌似忘了前两天对着叶漓告状的模样。
殊不知木缡只是因为长时间的输出体内灵气,如今有些虚弱,靠在树下坐一会儿。
至于嘴角意味不明的笑意,实则是他看到何晓平的反常。以及透过眼睛看不见的空洞,破案了这孩子还没有来得及被制作。
想来,沈雾年的想法,就是打算让所有人都死在这里,然后一起做法罢。
不过他当初念念有词的那些想法,木缡并不能苟同,只是觉得这人脑子大概率被折磨疯了。
那样又有什么意义呢?
死了便是死了。
哪有他解释的那么好听。
更何况他这种解释的前提,是为了给他视天下皆为蝼蚁般的所作所为,找一个将近完美的借口罢了。
“你……”
半响,何晓平终于嘶哑着嗓音说出了第一个字。又连忙想到这人如果真的是高高在上的神,自己这样肆意称呼,说不定会惹来暴怒。
“您……您……您究竟……”
奈何结结巴巴吐了半天字,没有一句完整的话。这会儿功夫,木缡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便拍了拍衣摆沾上的干枯叶片。
再次站直,他抬手,冲对面战战兢兢的何晓平招手,开口说:“你过来,我删了你的记忆。”
闻言,正准备迈步的何晓平忙摆头,像个拨浪鼓似的。
“您既是神明,为何不阻止这场无谓的屠杀?”
他脑子里仍可能保留着死之前的画面,就算活着的时候多么混账,这会儿也依着那一点点记忆猜疑到了某人身上。
面对木缡像是终于找到了倾述人,胸中积攒的怨念,不满,甚至于怒意,便对着木缡开始了抱屈衔怨般的喋喋不休。
“您刚刚是在修补这里的什么对吧?既是看不下去,为何不阻让北域变成如今模样的根源?”
“天下黎明,苦难无数,您贵为神明,为何视而不见?任其恶人当道,善人冤躯烂尸于荒郊外野?”
“妖魔邪祟残害人间,多少无辜之人死于非命。邪祟总有更好的环境修炼成大魔,而修仙者却经历万难,万余人去争抢那缥缈无妄的一丝仙缘。最终仅仅因错失良机,便因此丢了性命。”
“天理昭昭,万物真的皆为神明脚下刍狗?还是仅仅只为人?”
好家伙,就不该让他看见。
木缡被这一句句整得脑仁疼,缓和一下之后,耐着性子的一字一句的开口。
“你说万物为刍狗,请问,是习惯性的只看到不满一面吗?天下苍生,山林河脉,是没有因你们而产生变化吗?”
“妖魔修炼更好?难道这天地间八成以上的灵脉盛地,仙境之域,是只因魔或人而出现的吗?”
“缥缈仙缘?科举中榜都是十年寒窗,三年一次机缘,你当真有那能力,怕上不去做什么?”
“天下黎明苦难是特意为之吗?任何的政策,战争,变动,都是不可缺少的重要因素!要知道,人类没有完全发展起来之前,人人皆一样,却还是自己建立了秩序,创建了法规,立起了群户,隔绝了外民。”
木缡缓了口气,抬眼看着面前正准备反驳他观点的何晓平开口:“问一句,你的选择,你的见识,是天下掉下个人,逼着你选择苦难的那个吗?”
何晓平愣了愣,依旧不死心般说:“神明就应该怜爱世人!不然要神明做什么?不如去祭拜一条狗!”
“你们自己单凭臆想创造,凭着画本里面形象创造的泥塑神明,想以此来包万千荣华,平安喜乐吗?”
木缡越说越气,觉得莫名其妙。
“臆想的神明从未出现,倒出现了其他的神,便一股脑的把所有问题,所有难题都扔给他吗?”
而何晓平则以为他不想再管,直接破罐子破摔。
“话本尚知有求必应,而你们呢,弃万民安危不顾,任妖邪恶人横行世间!沈雾年你不杀,白川莫楠你不杀,天玄所作所为你不除,来这里修什么?徒劳无功!只会害得更多人死于非命!”
“沈雾年让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让天下都成为他的人偶!以此自己成神,好做他那荒唐可笑的春秋大梦!”
“严枫安也好,你也好,却一概不理,任由他们肆意虐杀!如今到了这里,却假慈悲般,修补这些土地,此乃无用功!此行为,何以称神?!”
木缡皱眉。
沈雾年不是还没有和他共享记忆吗?
他搞不懂,何晓平一个平常弟子怎么知道这些东西的。
可能是白川动手的时候嘴瓢了,说多了两句。也可能是他没看见的这段时间,何晓平遇到了人偶产生意外,偶然发生了记忆错觉,才导致他看到了沈雾年的记忆。
不过无论是哪个,何晓平已经不能留了。
想到这里,木缡也没心思再和这人争辩这些无谓的东西。
见面前何晓平已经半疯癫似的,冲着他喋喋不休。木缡手中凭空捏起一个法诀,一个闪身来到他面前,眼疾手快的将法诀点在他的额中位。
“呯——”
法诀落在额间闪烁出一个小小的古符字体,仅仅一秒,吵吵嚷嚷的何晓平终于昏倒在地。
木缡收回手,望着地上的人,想了想,何晓平也太倒霉,他好像一直以来,不是在躺就是在躺着的路上。包括白川带他走,说要送他回客栈之时,估计也是随便找了个地方说了什么,就让他又回归了大地的怀抱。
难怪会疯。
想到这里,木缡无奈的叹了口气,蹲下身准备动手让他变成一具真正的死人。
然而手刚碰到何晓平,就感觉一只脚狠狠的踢在他的侧腰处。强烈的冲击与力道,让他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往一边翻滚了好几米。
“呯!”
“呃……”
好久没体验过挨打的滋味,木缡嘴角扯了扯,出乎意料的,他还有些兴奋。
这个本体是木头做的,吐血什么的不存在,只是如今挨了这一脚,怕是腰处的木头腰出现裂痕了。
“你挺难杀。”
眼前景象模糊,好一会儿才恢复清明,木缡也才看清正站在何晓平旁边的男人是谁。
待看清来人,木缡躺在地上嗤笑一声。随后扶着树干起身,没什么大问题模样,轻松自在的拍了拍因滚动沾上的枯叶。
“什么时候这么落魄,灵魂拿木头装?”
男人站在已经晕厥的何晓平旁边,嫌弃十足的踢了踢,又转头看向已然站起身的木缡,说:“那小子这么扣,身体都不给你一个?拿个木头疙瘩,养蛆呢?怎么不知道他有这癖好?”
木缡不想理他这个问题,聪明如他,可能看不出来他这就是个刷副本的小号?
于是抱着手臂上前走了两步,在他一米远的地方站定,说:“你不是走了吗?”
“打完架觉得没意思,正准备走,突然想起你在这里,过来嘘寒问暖一下。”
男人容貌惊艳,浅粉的唇角妖艳的笑着,嘴巴一张一合间,语气中还带着缠绵似的尾音:“就是想小缡缡~怕你在这里出意外嘛。”
木缡挑眉:“你要带我走?”
男人摇头,别扭似的撇了撇嘴,像个孩子似的狠狠皱眉不满,开口说:“带你走?我可没那么大胆子。要真把你带走了,那臭小子就是死,估计爬也得爬到师父面前告状,我可惹不起疯子。”
木缡内心狠狠恶寒,撇着眼前人暗暗道,你不就是个疯子?谁能比你疯?
想归想,木缡摸着刚刚被他踢的地方,有凹凸不平的一条裂缝,吐槽说:“不敢招惹他,招惹我?这身子踢成这样,打架转过身都得闪了腰,在人前表演自己分尸。”
男人手指在空中轻滑,木缡侧腰处就像被刀隔开了一道口子。里面原本肉色的皮肤,因为断裂,裂口处已经有了原木颜色。
“哦豁。”
看到真的有裂开,男人挑眉,十分懊悔的面对木缡,抱有歉意的开口:“看来实力渐消啊,木头都只能踢成这样。看来下次应该用力一点,争取帮你换个新的身体。”
抱歉的语气,欠打的话。
木缡翻白眼,准备越过他往何晓平那边走,男人却一把拉住了他,依旧笑容满面。
“你不能删了他的记忆。”
木缡满脑袋问号:“怎么?他身上背了你的债,你要亲自剐了他?这人过两天还要走剧情呢,严枫安都在,你现在打算把他分尸?”
实在不怪木缡这样阴阳怪气,只是眼前人骚操作太多,木缡表示他根本猜不过来。
男人眨巴着无辜且水汪汪的大眼睛,木缡看他又作出这副模样,脏话临到嘴边。想了想这人就是个从来不按套路出牌的疯子,骂,骂不过,打,打不过。
越想越憋屈,眼看眼前的男人表情愈加委屈至极,嘤嘤嘤之类的话就要出口。木缡两眼一抹黑,咬牙切齿的开口说:“发春别冲我,老子有男人,找你媳妇去。”
“你倒承认那疯子?”
男人诧异的松开,脸上表情也随之变化,倒比翻书还快:“我原以为这人追老婆,至少得等到海枯石烂,生物灭绝,这个世界程度消失呢。”
木缡嘴上不留情:“你和他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他追不到老婆,你也别想追到……呃!”
话音未落,一只手死死的掐住了木缡的脖子。
男人依旧摆着一张笑脸,笑容却显得格外阴森,眼中甚有寒光肆意。
他手肘出青筋暴起,指甲都掐进了木缡的脖子里。这如果是人,这会儿估计满脖子的鲜血,人也因呼吸困难晕厥。
眼看男人的手掌掐进去,都快和木缡的脖子一体了。木缡没有疼痛感,脸上神情依旧淡然,看着眼前人又一次的发疯。
“谢谢小缡的祝福,我很开心。”
“不过被吊着,我—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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