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样一直僵持了不知多久,直到白川早去旁边坐着,重新泡了一壶茶。转头看两人还在僵持,就开口喊了一句。
“好日子吵什么架呢,看看刚为你们挑选的好位置,眼下只能坐在这里看戏了。”
见白川这样说了,旁边的一些村民也跟着帮腔。过了一会儿,芫月才将徐姑娘丢到了一旁,冷着脸坐到了白川那边。
旁边的人见状连忙上前,生拉硬拽的把徐姑娘粗鲁的扛起,然后到后面去化妆换上戏服了。
刘婶也去后面跟着忙活了,一睁眼,前台都没有什么人了。就几个心眼大的孩子,只当刚刚是俩大人吵架,嬉笑一阵,又习惯的继续玩自己的泥巴。
叶漓站在原地不动。
芫月转过头来,抱胸不满说:“怎么,叶大公子?说气上头了?准备离开,放弃这里了?还是打算一直站在那里看戏吃饭?”
叶漓转过头,刚刚被芫月发泄情绪吼了一通,但他眼底此时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静静的看向芫月,不温不火的开口:“所以,真实情况是什么?”
“不知道。”
芫月低估了叶漓这人的承受程度,撇了撇嘴转回去,说:“兴许我等一会儿看戏心情好了,就告诉你了。”
往常的情感戏目的编撰程度,十句话有九句都是腻歪的,她能看高兴就怪了。不看得气愤了,上台撕了演绎者都算心情好的了。
叶漓也走上前,坐在离两人都有两个位置的间隔。一坐下,白川又推过来一杯热茶。
茶杯里的水因为白川推的动作有些晃出来,洒到了桌子上。
他抬头,看向面前只有一堆干果磕着玩的芫月,对白川道:“你怎么老想让我喝茶?”
“分享,你不懂。”
“……”
戏是在一个时辰后开始的,这期间,菜也陆陆续续的上到了桌子上。直到倒好酒水之后,众人才纷纷落座 。
叶漓发现,周围的人和这桌的饭菜不一样。其余几桌都是一股清流的腐肉,只有他们这桌,是正儿八经的五荤五素,还有两个飘着菜叶的骨头汤。
发现叶漓的好奇,白川夹起一筷子青菜放进嘴里,说:“客人做客,怎么可能吃当地美食呢?自然是山上现扑的肉做的菜,怎么能让远道而来的客人吃出问题呢?我们要负责的。”
听着他的话,叶漓也将信将疑的夹起了菜,放进嘴里。但放进去的一瞬间,他整个人沉默了。
……
“怎么了?不好吃?”白川抬起眼皮。
叶漓放下筷子:“……没,好吃。”
但他再没夹过了。
徐姑娘登场的时候,叶漓是比较震惊的。
毕竟依靠芫月的脾气,居然会让她饰演她一直演的月娘与周郎的戏目。而且并不是徐姑娘一个人被拐了过来,看这演员齐全的架势,那是一个戏班的人都来了。
因为是看过的戏目,前面一大段还都是腻歪之类的片段,叶漓就没怎么看。白川更不用说了,自顾自的吃饭,喝茶。实在闲的没事做了,才会施舍一般往台上看一眼。
这一桌,就数芫月看得格外认真。
直到戏目结束,人员一一下台,芫月的眼睛还是往黑暗中渐渐隐去,独自一人拿着簪子神情哀伤的“周郎”而愣神。
芫月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叶漓和白川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芫月整个人往后缩了缩,左右打量这两人。
“你们干嘛?”
叶漓斟酌了一下说辞,缓缓道:“我原本以为,你会不喜这戏。故而在此选的时候,会选一个自己喜欢的。”
芫月眨巴着眼睛,极为不自在的夹起了一筷子已经凉掉的饭菜,硬塞进嘴里。然后又想起自己不能吃凡间的饭菜,咬都没咬,又吐回了碗中。
“我没有看过戏,我不知还能自己选。”
白川头也不抬,说:“那好看吗。”
叶漓看向白川,然后就听见芫月沉默了一会,轻轻嗯了一声。
“在渔村,什么都没见过。”
说到这里,芫月长长的缓了一口气。低头垂目呆呆的看着碗中的饭菜,良久之后才开口说:“不过以后也看不到了。”
叶漓想安慰,奈何自己堪称直白的话语要是说出来,可能更加给这个小女孩带来痛苦。
村民给戏班的人也单独开了一个席,和叶漓这边的菜式差不多。十几个人一开始还都不敢吃,但看着这边白川吃得特别香。他们又胆战心惊的饿了一天了,只能试探性的夹起筷子。细细咀嚼发现这些是正常的饭菜之后,几人说了什么,才纷纷大快朵颐。
夜幕渐渐到来,村民们纷纷起身在周围挂上了红灯笼,带来光亮。
叶漓看着观音庙两边的红绸,又转回头看向村民手中的红灯笼,有些不解。白川看见了他摇头晃脑的看来看去,解释道:“我们让他们挂的。”
芫月也恢复了刚才不冷不淡的态度,叉着腰看着叶漓说:“怎么,红色白色不都是照明用的?在你们正常人眼中,白的就是不吉利吗?”
“我没有这种意思。”
其实当初叶漓在看灯笼里面的的时候,除了燃不尽的火光,还有一团奇怪透明的物体。形态跟随火焰的纹路而变化,又像是将整个火焰包裹在其中的样子。
那种东西……有点像魂魄。
可是叶漓有一些不理解,如果是魂魄的话,是谁的魂魄?
他毕竟也修炼了这么多年,至少是能看出这些村民都是正常人,肉身都在继续着自身所有的新陈代谢。当初的异样,应该也是芫月与另一个控制的,所以才显得那样诡异。
所以这些不知数量的灯笼中的透明物体,如若真的是魂魄的话,又该是何人的魂魄?
叶漓想走近看一看,这个红色灯笼里面有没有和白灯笼一样的情况。但面前芫月和白川都看着他,也不能贸然行动。
“你怎么吃了一口就不吃了?对我们这里的饭菜已经厌恶到有了心理反应吗?”芫月仰头看叶漓空荡荡的碗里,撇嘴说。
叶漓:“不是,是我自己的原因。”
其实也不算是他的原因……
芫月整个身子耷拉下去,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周庭桉跟你说,我是在他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我被别人凌辱。是这样,对吧?”
叶漓点了点头。
“……真会做人。”芫月低低的嘟囔了一句,愤愤的戳着碗中的饭菜,然后说:“我是被他推给那些人的,吃饭的时候,他给我下了药。”
“我和他的确相爱过,也的确到了谈婚论嫁的时期。但他一直想要与我在婚前有个关系,我却一直拒绝,他才下了药。阿丽吃饭的时候就发觉了异常,晚上我药效上来的时候,阿丽及时闯进来赶走了他。”
“村民的进入,是趁阿丽去周庭桉包裹里翻解药的时候进来的。阿丽可能也没料到,她暂时的离开间接性导致了这场悲剧。她到底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敌得过几个天天干粗活的村里人。然后,在过程中被打死,那些人看她长得好看,又……”
说到这里,芫月顿了顿。叶漓看她艰难的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便开口说:“那,她又为何要在庙里……”
芫月说:“那不是她,在你那九魂锁妖阵下救出来的也只是一个人皮偶子。她的身体被我好好的埋在了清冷的地段,不会被任何人打扰。等过段时间……”
说着说着,芫月又不说了。她眼珠子转动,看了眼在旁边默默吃饭的白川,见他没什么反应,直接调转话题。
“周庭桉的确不是个东西,畜生不如。他肆意编撰他是受害者,是被青梅竹马抛弃的可怜人。他那王爵也根本不是他救了什么皇帝,笑话,皇帝就是落难最差也有侍卫护着,哪轮得到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天天围绕账本的商人搭救。”
“是他生意衰败,被债主追着要砍掉一只手的时候。跑到了这里,让当时已经成鬼的我念在当初旧情,让我想办法还上这笔钱。”
芫月叹气摇了摇头,说:“我那时候到底还是存在着人的那点良知,就应下了。”
叶漓道:“王爷一职多是皇帝的孩子或者亲人做的,你是更改了皇帝的记忆吗?”
芫月摇了摇头,说:“我没那么厉害,能够轻易更改人类的记忆。而且就算改了他的,还有这个皇子从小到大生活见过的人,这些都要改,我没有那么大的实力。”
叶漓:“所以,你是如何做到的,将周庭桉一个商户之人,变为了王侯。”
“我一开始只琢磨怎么以正常渠道还上他的钱,但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利息也越来越多。周庭桉就有些等不及了,直接离开了晋洲。等他再次回来的时候,不知他在那边发生了什么,他是以一个南疆驸马的身份过来的。”
“……哦?”叶漓难得挑眉,一脸诧异。
“他有了这个身份,那些催债的就是有天大的胆子,看他周围的侍卫也不敢轻举妄动了。而且周庭桉提前安好了入手,让人不得将自己真实的身份以任何形式透露出去,有些人甚至惨遭灭口。”
“皇帝给他这个身份,也是因那边的国都自创建起就与我们交好。听闻邻国覆灭,皇帝仁慈,赐了他这个不算高位,没什么实权的位置。之前传出我这里闹鬼,他奉旨来这边也是因为皇帝想看看,这个南疆驸马是不是只是个徒有其表之徒。”
说完,芫月模样有些说累了,直接指向白川,说:“他说,周庭桉就是跟他一路回京的,所以,你这方面有问题可以直接问他。”
白川终于抬头,优雅的擦了擦嘴角的油渍,冲叶漓点头,说:“叶公子想听,晚辈自然全力相告。”
叶漓皱眉表情有些不悦,说:“你我应是同龄,你模样看起来甚至比我年长,为何称自己为晚辈?”
“抱歉,习惯了。”
虽说这样说的,他脸上看不出任何囧态,只是温和的笑了笑。但这副模样落在叶漓眼底,却怎么都感觉,白川这副姿态,只是在演着这个夫子的身份而已。
芫月说的这些事情,其实对于现状很有用。眼下对不对这件事已经不足为奇了,叶漓只能全都记下来,看一些事情能不能自顾自的串联起来。
“别紧张,紧张了也没用,我们又不会突然变成怪物。”芫月终于展开笑颜,叶漓嘴角也微微向上扬了一点,迎着面对来的酒,叶漓端起来身前的杯子。
“抱歉,情况特殊,以茶代酒。”
“没事没事。”
芫月一下子高仰头将酒一股脑喝了进去,然后她维持这个动作好一会儿才低下头。低下头的时候,叶漓发觉芫月的眼角有些发红。
他没说话,静静的品茶。
白川放下碗筷,揉揉肚子打了个饱嗝儿,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难得,是叶漓听不懂的话。
芫月正事不想谈,又拉着叶漓一直说了一些城里稀奇古怪玩意儿的零碎话。等到他们聊完,周围的村里人都零零散散的回去了。连戏班的人,和白川都回去休息了,整个庙门前就剩下了叶漓和芫月。
叶漓摆摆手表示再聊下去,真的不行,芫月才依依不舍的不再纠缠。
然而等叶漓正准备起身的时候,却看见了远处房子里纷纷走出来了一个又一个男人,宛如当初神情呆滞的模样往这边走了过来。
叶漓不可置信的看向观音庙,看着一下午都是崭新模样的庙此时又变成了破烂不堪的形态。而白天装上去的那些红绢花绸,在月光的衬托下显得分外阴森。
庙里,站着一位身着红裙的女子。她领口大开,露出内里依旧腐烂脓化的胸膛,以及半掉出来的内脏。
她目光向前,正木讷的看着男人们的方向,像是在等候丈夫到来的女子。
叶漓转向芫月,不可置信的开口正准备说些什么。一转头,却见芫月眼含泪花的看着他,是从来没有对他露出的温婉神情。
“叶漓,你是不是想质问我,为何到了如今,我还要保持这样的现状。”
一滴眼泪浑然落下,砸在芫月胸前,水光反射着月光。抬头,在红色灯笼下,芫月的眼睛已经变得猩红。
“可是你质问之前,你有没有想过,这样情况依旧存在的原因。究竟是我想要继续以这种方式侮辱阿丽,还是他们不愿放过我,放过阿丽?”
“他们怕我,但同时,他们就算死了,他们一个个也不愿放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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