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 燕国摄政王府
宴止握住颜淮手腕,一点点擦拭去他指间血水,低声喃喃道:“如今你灵魄不稳,还是少出门的好。”
当初他重塑颜淮肉身,缺了最紧要的那一味忘川本源。
虽说宴止以神血做替,可终究,不是最完美的效果。
颜淮一语不发,宴止倒是来了兴味,他翻身一靠,突地扣住颜淮肩,仰头问道:“怎么办啊,颜卿,你还是个元婴……”
再被凡界三重境界压制,跟个小筑基没什么区别了。
“无妨。”颜淮不是很想理会,宴止这随时随地发疯的性子。
可宴止却道:“不行,万一你在外边遇到坏人怎么办?”
“……”
这世上对他最坏的,还有人能坏得过宴止?
“主上欲要如何?”颜淮不欲多言,只垂眸瞧他。
那失了面具遮挡的颜容,再多极尽赞美的措辞,在他面前都显得贫瘠。
他眉间的水蓝色波纹,更似万川灵泽所云集。
饶是宴止,对上颜淮视线,偶尔也会失神一瞬。
他溯洄水君,本就是这万界至美。
“嗯——”宴止沉吟片刻,道:“不知道呢。”
“……所以你想说什么。”颜淮实在是受不了,宴止这无意义对白。
宴止倒是时常乐在其中,他撑着脸笑道:“边城鬼域最近有些异动,正好我也对鬼王的混沌精魄有点兴趣,正发愁不知何人能替我取来呢。”
颜淮境界被压制,又要替他处理政务,无疑是去不了的。
至于他自己,他最近也有些要事缠身,着实分身乏术。
“浮云州?”颜淮闻言,瞧他一眼,淡道:“不是有人在么。”
“嗯?”宴止一时没想起来他说的是谁,片刻之后,才拍肩笑道:“是了,我怎么忘了。”
君行舟啊,既然在浮云州,就让他看看他的能力好了。
宴止有了决断,立时也松快了下来,他捋了把散在胸前的发,随口道:“话说,本座刚刚掐自己,怎么不疼?”
“你掐的是我。”颜淮瞥他,似想说点什么,又生生压下来了。
宴止闻言,讪笑一声,道:“啊……竟然如此。”
对于宴止这般状态,颜淮早是习以为常,从前他不是没想过,给宴止抓几味药,调理一下他阴晴不定的性子。
可惜宴止拒不就医,汤药都被他掀翻好几盏。
饶是颜淮身为昔日鬼医第一人,对上宴止这样的,也是束手无策。
宴止倚在颜淮身侧,瞧着垂眸怔神的他,问道:“你觉得本座今下如何?”
“有点恶心。”颜淮直言不讳。
从前宴止哪有这么黏人,更别说,这么喜欢肢体接触。
要不是他是自个儿主君,颜淮还真想把人解决了。
宴止闻言却笑,幽幽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颜淮无言,只闭了闭眼。
这些年来,他神魂一直不大稳固,每隔一段时间,宴止就要割腕换血。
他缺失本源之力,宴止的神血正好弥补了这方面不足,如今的半神之躯,偶尔也会让他想起些破碎的画面。
宴止似乎不介意他记起来,又不怎么希望他记起来。
少许矛盾,但不要紧。
他们都再清楚不过彼此是怎样的人。
宴止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颜淮绝不会背弃宴止,这就够了。
哪怕是,宴止要他的命。
可他确实,曾经差点要了颜淮的命,只是颜淮忘了。
宴止想,但他再也不会了。
那一年,为了激发颜淮体内的魔族血脉,他做了十足准备。
可十足的准备,也未必能担保百分百的功成,那年地宫之下,阵法布置齐全。
阵法已然落成,重重流光萦绕之下,端坐于阵心的颜淮闭目无言。
“若承受不住,你随时可以叫停。”宴止驻足于颜淮身前,他自请做了这场大事的主导者。
其外,辅以多位高阶魔族替颜淮疏通血脉,还有医修随时严阵以待。
颜淮闻声望他最后一眼,未曾开口。
颜淮此人,向来如此,宴止所思所想,即为他所行所往。
纵有万般艰险,天地不容,亦九死无畏。
即使陷入如今这般境地,亦无甚可言。
阵法启动时,是魔力汹涌而来,宴止抽剑拂袖,刻意抬高了视线不去看眼前人。
这般汹涌的魔力凡人难承,本盘膝静坐的颜淮有些摇晃,又见他腕间红血溅落。
颜淮被灵力强行束缚的手向外,又好在,这两股灵力支撑之下,他不至于太过狼狈。
横冲直撞的魔力撞破他发冠,任由那乌发凌乱披散,踉跄跪倒在阵法中央的颜淮不觉间抿紧了唇。
那魔族高位者猛然袭来的一道魔力之下,颜淮咳了血。
纵是长发凌乱,也难遮他唇角血渍。
这血溅在宴止衣袍之上。
刻意不去看颜淮的宴止蓦地一顿,他缓慢蹲下身去,指尖抵在了颜淮灼热眉间,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之前话:“承受不住,就说出来。”
颜淮仍是不答他,似今日这般的这诸多苦痛他并非初承,每一次境界突破时灵力撕扯之感,并不亚于今下魔力交加于他。
地宫中,除却魔力流转,再无声息。
宴止握剑,垂眸去看,半跪在地分外狼狈的颜淮。
狼狈得,他自欺欺人的安慰,好在他就挡在颜淮身前,这千鹫宫府君的狼狈不至于被旁人看了去。
颜淮蓦然睁眼时,他眼里隐隐有翡色纵横,覆过最初的深墨。
两相望间,是彼此凌厉眼神,偏谁也不肯先移开视线。
他见颜淮微颤,压在唇上的利齿刺破唇瓣,更添一重深红,是颜淮声线偏缓,无半分犹疑道:“我……不悔。”
“好。”宴止勾了勾唇角,压不下眼底微涩。
他别开眼去,剑锋一转,径直刺碎颜淮丹府。
宴止耳边最先传来的,是颜淮中止的抽气声,而后是再度溅上衣衫的深红血色。
最后,是魔族人兴奋地一声叫喊,天地间灵魔二力汹涌向眼前人。
宴止抬手,加固了灵力束缚,借剑撑着自身站起。
复垂眸时只见颜淮低了头,散乱的发遮去他容色,徒留一地血迹。
相较于几人的镇静,居于宴止其后的秦牧之有些控制不住颤栗。
破碎金丹重塑灵躯之痛非常人能承,下得了手亲破挚友金丹的宴止也非常人。
会死吗?宴止是这么问他的。
八成。秦牧之这么答他。
其实宴止不必问他,颜淮医术造诣远在他之上,也比秦牧之更清楚此番重塑灵脉的可能下场。
但颜淮敢应下来,不就说明了,他早有决断么。
“我……我没想过的……”秦牧之看着跪倒在一片血泊之中的颜淮,有些欲哭不能。
他好像直至此刻才明白,师傅为什么会这么惧怕眼前的少年尊主,以至于,昔年的鬼医第一人蜗居至死也没敢出山。
这东境之主的狠从不是说出来,而是做出来的。
“救他。”宴止并不多话,只长剑抵了秦牧之喉头。
今时今日,宴止已经记不大清,他那时亲手废掉颜淮金丹的心境了。
那时,他大抵是觉得,自己下手果决些,也不至于叫颜淮受苦太多。
可,好像,遇见他,就已经足够颜淮消解十世罪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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