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秉生买了架车马,赴往南梁。
君行舟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思,也默认了这慢悠悠赶路的法子。
如今正是蜜桃成熟的时节,云秉生花了不过十几文,便买下了一篓水蜜桃放在车里。
蜜桃熟透的甜香充盈车内,君行舟却是瞧着那红彤彤的桃儿,半晌没有动作。
云秉生在外头赶马,也不晓得他们里头吃没吃。
还是如昨看眼不为所动的君行舟,又看这熟得一掐就能溢出汁水来的桃儿,主动上前,拿起个又大又红的蜜桃剥起皮来。
熟透的蜜桃,皮儿一剥便落,如昨没怎么费功夫,一颗完整的水蜜桃就被他剥出来,递向了君行舟。
君行舟接过如昨剥好的桃儿,一口咬下去,香甜汁水霎时充盈口腔。
君行舟蓦地,有些失神。
从前,江如昨也是这样,把桃儿完完整整剥好再给他的。
可无论从前如何,他们早是恩义尽散,两不相欠。
过多的蜜桃汁水滑过君行舟指间落在腕上,他却似乎未曾察觉,仍是分神。
还是如昨用丝绢小心拭去君行舟腕上汁水,不让桃汁沾染到他袖边。
这样隔着丝帕的片刻触碰亦让如昨散了心神,颤了眼睫,可君行舟的回应,唯有抽回手去。
君行舟双目一闭,任由果香充盈车中。
如昨识趣地带着小土狗,找了处离君行舟远些的角落坐下。
君行舟一贯是不喜与人亲近的,更是从来只有他碰别人,别人半点沾不着他的道理。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如昨和云秉生交替着赶马,走了许多日,他们才到南梁边城外。
通关文牒是北狄皇帝亲批的,边城守卫没怎么刁难就就放几人进了城,只不过,车马被扣下了。
三人一道下了车,走进城去。
淅沥沥的雨中,街边行人不多,如昨撑着伞,云秉生抱着小土狗,独君行舟空手行步。
云秉生其实不是很想抱狗,奈何如昨是三人中身量最高的,他又分外执着给君行舟撑伞。
云秉生便成了自个儿撑伞还得抱狗的,三人行中多余的那个。
行人纷纷避雨的街道上,端坐卦摊上的老道分外惹眼,口中还吆喝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一卦两文钱,不准不要钱啊。”
任谁人路过,他都要问上一问。
“公子,要不要算一卦?”
“姑娘,可要算上一卦?”
这殷勤模样,哪有半点世外高人的矜持,更有几分坑蒙拐骗的意味在。
因而,多数走过卦摊的人都是目不斜视,跟没听见也没看见似的,就这么过去了。
君行舟三人路过时,他却跟没看见似的,半点不吆喝。
或许他叫上一叫,这一行三人也是不会停步的,可他闭口不言,君行舟便停下了。
“老人家,不若为我算上一卦?”
如君行舟这般修为,一眼看破旁人的生平很容易,可他始终参不破自己的命数。
上界没有可为他卜卦之人,凡界他亦是头一遭遇见开卦的,难免起了些好奇心。
老道听他这么一问,却是笑道:“公子贵不可言,若要开卦,老朽怕是几条命都不够填。”
君行舟闻言,倒也不多问,他放下一锭银子,道:“卦金。”
见了钱,那老道霎时变了神色,殷勤道:“虽说不能为公子开卦,公子身后的二位,老朽倒是能看上一看的。”
他这转变,也不知是君行舟给够了钱的缘故,还是他觉着白捡着这么大锭银子,心有不安。
那老道最先瞧的,是站的笔直的云秉生。
倒不是他不想先看离君行舟最近的那个,主要是,那人,明明生得比前头的公子健硕,还非要躲在那公子后头,大鸟依人。
既然如此,他索性先瞧能看清的。
“这位公子,前路未卜啊……”老道眯眼瞧着云秉生,倒也没瞧出什么稀奇来。
像这样心不定,左右摇摆的人他见过太多,久而久之,便也觉着寻常了。
云秉生闻言,神色丝毫未改。
他从不信这些个算命的,眼前这个更是。
嘴上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无论谁来都能跟他嘴里的话对上两句。
此时,他再说些破解之法,一方求了财,一方得了心安,两边都满意。
奈何云秉生不信,也就不会顺了老道的心意,随着他的话接下去。
见云秉生迟迟不开口,老道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又看向君行舟道:“可否让那位公子上前来,让老道一见?”
“如昨。”君行舟不轻不重地唤了声。
一直站在他后头的如昨不情不愿地上前几步,瞧着这老道。
他见老道,不甘不愿,老道见他,如见至宝。
那老道甚至激动得走出了摊子,他绕着如昨走了几圈,口中不住喃喃道:“了不得,了不得,此子有大造化……”
说着,他就想上前握住如昨手,细细看他掌纹。
如昨躲开了。
可君行舟一瞧他,如昨就老老实实把手递出去了。
老道握住如昨的手,细细摩挲着如昨手掌,不时看他几眼,口中不时发出些喟叹来。
“老夫有生之年,竟可见得,如此至纯至善,天道眷顾之人。”
可老道摸着摸着,越看如昨越觉着不对,又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如昨的面相,开口道:“公子虽有大造化,却是命中有一死劫啊。”
……果然,来了。
云秉生甚至有点懒得听这老道后头的话了。
他是刚刚发觉了,先抑后扬的说法骗不着钱,现在打算先扬后抑,先把贺云起夸得天花乱坠,再狠捞一笔么?
如昨被老道看得浑身不自在,早便想躲,如今好不容易松开了,他当即躲君行舟身后去了。
君行舟就那般站着,也没要把如昨拉出来,再让老道好好看看的意思。
那老道也没上前,他只深深看着如昨,手上掐诀,又坐回卦摊前,起手开卦。
片刻后,老道才看着卦象,深深看了眼如昨,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又没说出来。
老道低下身去,捣鼓了会儿,掏出个不知多久没用了的签筒来,他对君行舟道:“我不白收你钱,让这位公子来抽支签吧。”
这次,不待君行舟开口,如昨便上前抽了支签文,放置摊上。
只眨眼间,他又缩回君行舟身旁去。
老道拾起签文,也不知是念签文,还是在解签。
他道:“知而不避,飞蛾扑火。”
这命数,原不是不知,而是他不想改。
也是,从来能定局的,不是卦象,而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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