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起未曾想,他会有再醒的一天。

    现实与美梦轻易割裂,道道雷劫如天罚,劈砍过全身,连同他灵魂都在震颤。

    他终于想起,游离的神魂是不会有梦的,那一夜荒唐,分明是他所想,神魂所现……

    肖想尊师,大逆不道,弑师不仁,是他过错……

    又一道天雷落下,本就虚弱的贺云起踉跄一跌,心头绝望几乎要盖过一切。

    他该死的,他为什么还活着……

    不仁不义,不忠不孝,欺师灭祖……

    贺云起张了张口,没能发出半分声响,神魂游离的一幕幕,现实与过往杂糅,那一袭天青身影,从未离散。

    师尊的笑意总是很浅,一袭青绿如江南烟雨蒙,那温热手掌,曾在他面前摊开无数次。

    他这一生颠沛流离,从未有过栖身之地,唯有师尊在时,才是心安之处。

    时光流转,一切重回原点,这一次,师尊依旧朝他伸出了手,他带他见枯木逢春,他与他说,不怕。

    可,怎么办啊……

    自他剑出之时起,他与师尊,便再无可能……共守骊山。

    他们始终会站在对立面,由生到死,这本就是他的罚……

    贺云起挣扎着爬起,挨过这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他已是洗筋伐髓,百病尽消。

    他知他这一生,亏欠过许多人,亏欠至深的,唯独那一人。

    行舟且过,有缘无分……

    贺云起捂住脸,他知道自己没有哭的资格,那些干哑的,堵在喉头,徒留他一人咽下因果。

    ————

    万剑峰大弟子渡劫成功晋入元婴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修界,原本士气低迷的修界,因此人心稍定几分。

    如今修界,最需要的就是好消息。

    幽冥界的结界愈发岌岌可危,想要渡化幽冥界的鬼气,更是难上加难。

    万年的鬼气积攒,怎么会是修界能轻易解决得了的。

    尘非昨夜驻守幽冥界百余年,道盟现任主事人也在加固幽冥界结界,就连修界新秀也在不断增援幽冥界。

    不够,还是不够。

    赋明归修补好结界裂隙,仰头看向鬼气森森的结界内,一时间,她竟不知,是夸前人聪明绝顶好,还是叹她们等人生不逢时。

    幽冥界铸成的初衷,和行进过程无疑是好的。

    可似乎,无论是前人,还是今人,都没想过,幽冥界内,鬼气超出负荷,结界坍塌,整个人间是何下场。

    天道秩序崩塌,六道轮回已无,万万年过去,人界亡魂无数,全数聚积于幽冥界内。

    怕是不少曾经举世闻名的道人,如今都成了浑噩鬼气的一员。

    幽冥界的结界一旦破碎,整个人界都会沦为鬼域,普通人几乎没有活下来的可能,高阶修士亦是,会深陷被鬼王夺舍的危急状况。

    为此,不止赋明归头疼,整个道盟都在头疼。

    就修界这状况,谁又来得及顾及凡界如何。

    修凡两界,本就是唇亡齿寒的关系,修界若是不好,凡界又怎么可能幸免于难。

    赋明归心绪繁杂,不自觉扶了扶鬓上蝴蝶簪,那是君行舟送她的,流光溢彩,极衬她。

    自从戴上之后,赋明归总会下意识地扶一扶它,似乎,只要这般,她就能知觉到,她的弟弟,依旧平安。

    可今日不同,那颗鲛人泪,似乎在发烫。

    赋明归不甚确定地按了按蝴蝶簪,一时间,神色微变。

    不过很快,她就整理好了心情,从容向前,一如往常般遣散了白日里常伴她身侧的随侍们。

    直到只剩她一人,赋明归才摘下蝴蝶簪子,静坐于铜镜前,一语不发。

    行舟回来了,为什么会这么快……?

    赋明归眼皮跳了跳,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将夜昼召来,低声耳语几句后,夜昼迅速隐没在了黑夜中。

    赋明归亲手发出去的通行令,上头附着了她的神识,君行舟只要把令牌带在身上,她就能找到他。

    不知君行舟来意为何,赋明归心中只有浓浓的担忧,如今修界正是草木皆兵的时候,君行舟要是惹出点动作来,她也未必保得住他。

    何况,自从晨宿的事被捅破之后,太阿就一直对她有所防备。

    赋明归虽说无惧于此,可一旦涉及君行舟,她总要小心谨慎些。

    君行舟大抵是不知赋明归心绪如何繁杂的,便是知晓,他也要来。

    一个鬼域的投名状不够。

    以修界对宴止的重视程度来说,宴止的本事,定然远在人力所能及的范畴之上。

    不过修界走错了一步棋,也赌输了。

    可他君行舟不会输。

    既然想在魔神的阵营中取得一席之地,他也得拿出他的本事与筹码才是。

    至于赋明归派夜昼来寻他,这正合他意。

    君行舟急需一位阵法大家替他推敲最后一个阵眼的布阵点,赋明归是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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