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到茗悦的禀报后,惊鹊子便往后殿而来。
茗悦则与刚回来的师弟清音道童留在前殿。二人分享着由清音带回来的好吃的东西。
“茗悦师兄,你说,那北城的映月城守领,是不是对咱们师父有……有意思?”
“有意思?啥有意思?有啥意思?”
“就是……每次她邀请咱们师父去她那儿,她那眼神……她看着咱们师父的眼神,像是有火苗在跳,就快将咱们师父给点着了。”
“清音师弟,你这就不懂了吧,这叫情火,亦称欲火……嗯,这个好吃,是用什么做的?味道真不错……”
听得外面动静,君北打开房门,就见在明亮的月光之下,站着一个丰神俊秀、眉目清朗的白衣中年人,其身形挺拔,如松立鹤形。只是他眼下并非道士装扮,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气。
“贫道惊鹊子,见过道友。”惊鹊子行了一个道礼,“道友光临敝观,实是蓬荜生辉。”
君北还了一个道揖,“贫道无量子,见过观主。此番前来,叨扰勿怪。”
惊鹊子朗声笑道:“哪里哪里?贫道这里很少有客登门,颇为冷清,无量子道友不嫌敝观寒酸,真是令贫道与有荣焉。”
二人相视一笑。
像是想起了什么,惊鹊子一拍额头,“贫道还得去换身衣服,刚才是因为去作客,这道服还没有换回来呢。真是失礼,道友勿怪。”
君北说了声“请便”,便看着他匆匆离去。
片刻后,一间耳房中,君北与惊鹊子相对而坐。早有茗悦与清音奉上茶水点心。
此时惊鹊子换回了一身灰色道袍,外披鹤氅,端的是仙风道骨,飘逸俊美,至少在卖相上,比君北强太多,也是一样的丹境上期修为。
“贫道这座明月观的落成,便是来自北城映月城守领的大力相助。”惊鹊子含笑望着对坐的君北,其颇为直爽的性格赢得了后者的好感。
“我原本不是孤儿,祖地是一个小小的有生地界。大约在数十年前,我的整个家族便被掳到此界,然后就在这里艰难求存,苟活下来。直到三十多年之前,我出生后不久,整个家族数十人,被妖族的巡狩团屠戮一空……我因年幼,尚在襁褓之中,反而逃过一劫。
后来,我被恩师收留,得他哺养……八岁那年开始,便跟着他老人家修行。十年前,恩师被害,凶手不明,但是留下的蛛丝马迹,让我大致猜测到了,凶手很有可能是人族,也就是掠夺者。”
君北暗暗点头。地户世界以近一千五百年时间的周期性进行大循环轮转,且每次停靠一个界面的时间大约是三十年。以此来推算,惊鹊子原本所属的界面,与次神界相距不远,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六神地界之一。但是仔细想想也不大可能,因为六神地界中除了次神界,其他五界并不在地户世界的运行轨迹之上。
“于是自那之后,我一边修行,一边暗中察访,却是所获不多,直到数年前,来到这天威城,然后便认识了映月。”
“我之所以不拒绝与映月这个大妖往来,便是想借着她的身份与势力,找到灭族杀师的凶手。”
他说着说着,忽然开始激动起来。显然,在这不知不觉的倾诉之中,他被再次撕开了血淋淋的伤口,触动了心弦。
“我发誓,一定要找到凶手,报此大仇。我是一个不祥之人,克死众亲,又克死恩师……所以,为了报仇,我再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与价值。这是我唯一的执念,至死不消。”
淡淡的月光从窗户透入,惊鹊子泪流满面,眼睛通红,身躯在轻轻颤抖,似是在竭力地控制着悲怒欲狂的情绪。
见他这个样子,君北运转一丝法力,沉声念道:“有而无形,无而有情,变化不测,通神群生。”声音虽不响亮,却震荡空间,直达心魂,有着醍醐灌顶、闻音则明的功效。此正是《太上内观经》中的内容节选,君北早已烂熟于胸。
道经清音入耳,惊鹊子一怔而茫然,然后眼睛中恢复了清明。他举袖拭去脸上泪渍,强笑道:“让道友见笑了,还请勿怪贫道交浅言深。”
君北道:“道长性情中人,初心不改。红尘有道,自当砥砺前行。”
定了定神,惊鹊子点头,“红尘有道,自当砥砺前行。嗯 ,道友这句话确是大道真言,令贫道茅塞顿开。贫道修道三十多年,痴长道友十多岁,却是不及道友的真知灼见,惭愧惭愧。”
略一停顿,惊鹊子双目厉芒闪现,“所以,妖族以及那些不良的掠夺者,便是贫道的生死大敌,有着血海深仇。贫道之志,便是以它们的血,来磨砺这颗道心!”
君北抚掌笑道:“该当如此!”
二人相互看着,忽然齐声大笑起来。这一刻,他们均是心生相见恨晚、志趣相同的知己之感。
“道友如今是何境界?”惊鹊子问道。
君北以“障伏术”敛藏气息,如非刻意泄漏,一般人的确是看不透。闻言,当下略略散发一丝,其磅礴浑厚、圆润通达之处,直令惊鹊子张大了嘴巴,惊容满面。
“这……这……与贫道一般境界,道友小小年纪,是如何做到的?”言毕,惊鹊子又摇头苦笑,“贫道这十多年,真是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
对此,蜷缩在角落处的灵灵奥表示相当不满。狗招你惹你了?还是吃你家喝你家刨你家祖坟了?
其实,君北还是收敛了许多。至少,是下丹田元海中的另一颗武道血丹还没动。
二人这次谈了很多,几乎都是言无不尽之意,颇有些推心置腹的味道。
君北也没有多少隐瞒,坦言是最近自外界而来,为的就是对付妖族和那些不良的掠夺者。这倒与惊鹊子的目标有着惊人的一致。瞬间,二人的关系又进一步拉近了。
“眼下,此时,可否配合猎妖盟行事?”君北问道。
惊鹊子想了想,道:“最好先静观其变。因为妖族新一轮的帝子筛选就要开始了。只有等到那时,我们才有趁乱而起的机会。”
“帝子筛选?”
“妖族一向自诩为帝族,它们年轻一代的佼佼者,经过初步的考验与测试之后,便被纳入候选帝子行列,然后进行最终的角逐。而这些准帝子们的试炼之地,便是这地户世界。”
君北道:“妖族将那什么帝子试炼放在这里,摆明了是针对我们这些反抗它们的人族。这次若是不让它们鸡飞蛋打、计划泡汤,道祖那里也说不过去。”
惊鹊子哑然失笑,冲着君北竖起了大拇指,“道友所言甚是。”
君北想到了什么,眉毛一挑,“对了,道友看看这两块牌子代表什么?”说着,手腕一翻,掌心中赫然托着两枚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牌子,幽幽泛着淡淡光芒。同时他又将之前在客栈中的遭遇说了一遍。
这是君北在那间黑心客栈的掌柜身上搜到的。令他颇为遗憾的是,那掌柜身上并没有储物类法宝。除了数十块灵晶和几个丹瓶之外,就剩下这两块牌子。
惊鹊子将一青一红的两块牌子拿在手中仔细端详起来,然后指着那枚青色令牌道:“这应该是出自西城城守府的令牌;至于这枚红色的,却是从未见过。”
略一想,惊鹊子笑道:“看来,那个黑心掌柜,可能有着双重身份。”
君北顿时来了兴趣,问道:“此话怎讲?”
“青色令牌既然出自西城城守府,那么想来,那掌柜极有可能便是西城城守领举日的人,那间客栈也说不定便是举日的产业;至于这枚红色的令牌,便是代表他的另一重身份。”
君北点头。忽听旁边的灵灵奥传音道:“这红色令牌,我见过。”
“大人您忘了吗?咱们刚来时,被人挡路,要拉咱们加入什么散盟……”
听到这里,君北恍然,忙问道:“那五个人的身上都有这种红色令牌吗?”
灵灵奥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它的天赋除了望气,还有“偷窥”。只是当时它也只能做到匆匆一瞥,“看到”了他们袖兜中的红色令牌,然后那个白衣青年便有所察觉了。所以灵灵奥才被后者给出了“不凡”的评语。
“散盟!”君北脱口而出。
惊鹊子了解过后,也是点头,“之前我说过,掠夺者分为三个部分,这散盟,便是其中的一个部分。道友收好这两枚令牌,也许日后会派上用场。”
二人正谈着,忽听观外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便见清音道童匆匆前来禀报:“师父,外面来了一队城守卫,说是要捉拿要犯。”
君北与惊鹊子相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道:“来了。”
刚刚得知那客栈掌柜是西城城守府的人,那么一想便知,外面来的,大抵就是来自西城的城守卫了。
那间黑心客栈是在南城,严格来说是属于南城城守府的地盘。事发后,君北与灵灵奥并没有去西城,而是经过东城来到北城,虽然一路顺畅,却被得到消息后的西城来人给盯上了,看着君北走进明月观后,盯梢的人便回西城禀报。
这一来一去,便是直到此时,西城派出一队城守卫才到达这里。
君北待要起身,惊鹊子笑道:“道友稍安。它西城的手,还不能伸到这里来。一切交给贫道。贫道去去便回。”
想了想,君北点头。心知他凭着与映月的关系来解决此事,当真最好不过。
“真是苦了惊鹊子道友了。”想起惊鹊子为了得报大仇,不得已才与映月大妖逢场作戏、虚与委蛇,说不定还会来个以身相许、舍身伺妖,君北便是一阵扼腕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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