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天子说得是不想让沈筝与百姓寒心。

    他可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真龙天子,此事若放在某些帝王身上,百姓?蝼蚁罢了,谁在乎。

    可此时此刻,天子仿似真正变成了万民之父,令人动容。

    他言语激昂,几乎没有换气,殿上百官皆露出感动之色。

    那位沈县令是臣,他们也是臣,陛下能如此维护惦记他们做臣子的,能不感动吗?

    天子换了口气,又说:

    “再说棉布纺织机。工部的爱卿们莫怪朕将话说得难听。你们未曾研制出棉布纺织机也就罢了。但有人出自工匠世家,正如方才季卿所言,你们世家中的独门手艺,分明有利于民,可有人愿意将传承手艺传于世人?”

    工部众人沉默了,愧疚地低下头。

    不会。

    谁会啊?那可是生钱的宝贝,若是透露出去了,他们那一大家子,上百张嘴都等着喝西北风不成?

    天子长叹了一口气。

    “可沈卿与柳阳府匠人一研造出纺织机,便已传信给朕。他们不怕朕将他们的东西抢了去,反倒是谋划着怎样将纺织机发扬出去,造福百姓。”

    刘鸿之已经不敢抬头看天子的神情,心中将季本昌骂了个狗血淋头。

    都怪季本昌这灾贼。

    若是季本昌不提岳家之事,说不定陛下还不会想这么多。

    他两股战战,几欲昏厥,又听天子道:

    “刘鸿之,你对纺织机一事如此关心,朕不信你未曾发现,工部梁复如今都留在了同安县!同安县是何态度还不够明显?!哪用得着你这个外人替沈卿做决策!”

    “且漕运司调动一事并未隐瞒,朕不信诸卿没收到消息。再过不久,同安县便会与漕运司合作!她沈筝既然敢主动谈合作,就不怕你这种人揪着她小辫子不放!”

    他说完瞪了百官一眼,百官面露苦涩。

    什么叫刘鸿之那种人啊

    他们也没说啥啊,话不都刘鸿之说的吗

    真是殃及池鱼。

    天子说完又想起了刘鸿之那句“如何成事”,怒气又起。

    他轻拍椅背,对准矛头:

    “工部梁复、户部沈行简,皆是二部拔尖之人,如今都留在同安县协助沈卿,同安县还不能成事?刘卿还当如何!”

    殿上落针可闻,刘鸿之头颅低埋,双臂微颤。

    完了,全完了。

    若是季本昌与岳震川这俩蠢材能站他这边,他何至于此!

    天子见他不言,哦了一声,“刘卿看似是说稻种与纺织机,其实意在纺织机吧?若朕没记错的话,如今岳家长子的丈人家中,做得……便是布料皇商?”

    刘鸿之猛然瞪大了眼,冷汗涔涔。

    此等小事,陛下怎会记得如此清楚!

    百官面露震惊之色,难怪难怪!

    “原是这般!难怪方才季尚书要逮着岳家不放。依陛下所言,岳家的亲家,应当做得也是布料生意,这两家子岂不是独大了?”

    “刘大人这关系整得可忒饶,他夫人娘舅家的亲家?听起来与他刘家八竿子都打不着了啊!”

    季本昌听完嗤笑一声,落井下石:

    “只要有银子铺路,莫说八竿子了,就是八百杆子都得打着!夫人娘舅亲家,在表面看起来与刘家毫无关系,可内里不然你们以为,刘大人为何想让陛下将纺织机纳入朝廷?”

    户部之人精于计算,三言两语便将事情本末理清楚来,但也有人被绕糊涂了。

    鲁伯堂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大部分都懂了,就他不懂。

    他老脸一红,扯着季本昌袖子问道:

    “季大人,依你所言,刘大人之所以想让同安县交出纺织机,是怕棉布纺织机碍着他夫人娘家与亲戚家的生意?”

    季本昌露出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

    “是也不是。”

    鲁伯堂又扯了扯他袖子,“还望季大人不吝赐教。”

    “好说好说。”

    季本昌捋了捋短短的胡子,拿乔道:

    “鲁将军,棉布便宜又舒适,往后普及于世也只是时日问题。就拿您军营中将士来说,棉布吸汗又耐造耐洗,且成本极低,若是你来采买,你可愿意为将士们采买棉布衣裳?”

    “当然愿意了!”

    鲁伯堂不加思索,“冬日天寒,在外行军打仗有好些人会被活活冻死。若离营帐近些还好,还可以将尸体扛回去安置,让将士们不至于曝尸荒野,可若地界远了所以若由此机会,鲁某定当不会错过。”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可事实就是如此。

    若地处荒野,又在打仗,若将士们被冻死,连裹尸的草席都不会有,原地挖个坑便用两捧泥巴埋了。

    鲁伯堂觉得如此死去挺憋屈的。

    铮铮铁骨好男儿,没死在敌军的刀枪下,反倒被活活冻死

    贼老天!

    他捏了捏拳头,喘口粗气回过神来。

    “不对啊,季大人,这与本将方才所说,不正是同一意思吗?”

    季本昌摇摇头。

    “将军您所说的,只是季家两家怕同安县妨碍他们生意,可方才本官也说了,季家不做普通人的生意。只能算有影响,但若说全然妨碍,其实也不尽然。”

    鲁伯堂面皮都皱在了一起,嫌弃道:

    “那他们岂不是脑子不好使?心眼比针尖子还小”

    季本昌哈哈一笑,看着跪地的刘鸿之说道:

    “不是不好使,是太好使了。只要同安县的沈大人将纺织机交出,那棉布生意,便是朝廷的。如此大的生意既是朝廷的,那肯定要派人管辖,管辖完了,就是大头了,棉布普及不还得售卖吗?”

    “售卖?!”

    鲁伯堂双眼一瞪,懂了。

    “您是说,那棉布生意一经朝廷之手,若要售卖,便极有可能着皇商之手,如此一来,此事便落在岳家亲家手中”

    季本昌轻哼一声。

    “有本官在,倒不一定落在这两家手中,但世间万事,都是可运作的,就怕防不胜防。”

    就像岳家亲家做了皇商那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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