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原夫子愕然。
白鹿书院始于唐末,盛于宋,至今已有千年,历代名人辈出,为四大书院之一。
这位原夫子能在其中教书,学问自然不凡,唯独对古物痴迷,所以进入墓中后,显得有些呆傻。
能让其吃惊,自然不是凡物。
墓内原本一片漆黑,众人进入后,却有一团团火球自行点亮,好似有人操控。
仔细看,却是一盏盏灯笼。
长明灯这种玩意儿,并不稀奇,古代方士早已弄出配方,外人称鲛人灯,实则并非如此。
司马迁笔下曾记载,秦始皇陵内,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故而传下鲛人灯之说。
但鲛人这种东西,很稀罕,即便在这个世界有,也不可能大规模捕杀,更别说制成灯油。
而神州历来用长明灯者,不计其数,怎么可能找到这么多鲛人。
《太平御览》中曾记载,始皇于罘山见一大鱼,体型宛如山丘,射杀后膏流九顷。
所以长明灯所用,就是鲸鱼脂。
鲸鱼脂用于照明,无烟无臭耐用,一直是宫廷御用上品,而且经过方士秘方,还能保存千年不腐,加上磷火绳线,墓穴被开启后空气流通,便会自燃。
这些都是赵驴子讲述过的事。
鲸鱼脂以前或许还稀罕,但自前朝大兴起,雷州府捕鲸就已远近闻名,这东西自然也流入富贵人家,有钱奢华一些的都会用。
真正令众人惊讶的,是墓中器物。
这墓穴和普通王室陵寝相似,分前堂后室,还有两个侧室,棺椁一般放在后室。
前堂入眼就看到一座陶制阁楼。
陵墓中“陶楼”并不稀奇,自上古时代就有,乃是一种丧葬习俗,象征亡者居住之地。
这风潮汉代达到鼎盛,世家豪族陵墓内,几乎人人都有,有大有小。
还有的下方是陶罐,上方为陶楼,里面还有飞鸟,廊庑,乐伶等,样式精美,叫“五谷囊”、“陶仓”。
一般来说,体积不会太大。
而眼前这座陶楼,有整整一层楼高,直接堵在前堂内,底座高耸,斗拱硕大,气派恢宏,是典型的唐代宫廷建筑特色。
这座陶楼,底座占了一半,好似削平的金字塔,而在上方,则是三层楼,飞檐斗拱,廊柱栏杆,全都栩栩如生。
“好东西啊!”
原夫子眼睛都快瞪了出来,额头冒汗,声音发颤,不由自主就要往前走。
“小心!”
李衍一把将他拉住,深深吸了口气,皱眉道:“这陶楼里面有机关,很是复杂。”
说罢,扭头看向那几名工部官员,“这些东西,既然是给你们墨门留下,肯定有破解之道,可否知晓?”
这几位官员,品级不高,但全是墨门弟子。
他们为首之人也有些激动,“实不相瞒,墨门矩子令和传承,很早以前就已丢失,我们也是初次听闻此事,但能尝试破解。”
说罢,就和一众同僚取出鲁班尺、罗盘、还有各种古怪的测量器具。
他们没有贸然前行,而是一寸寸丈量,用小锤敲击旁边石壁,甚至对着火光,观看周围影子。
一通忙活后,其中一人才开口道:“下方实心,应该是整座墓穴,都被‘视肉’吞掉。”
“机关之术,用机括最不保险,时间长了就会锈蚀,所以通常借助流沙、地下暗河驱动。”
“即便有机关,估计也都毁了…”
“砖长八寸,大吉!”
“都是天财、官禄,此墓非绝地!”
他们的术语,李衍听不懂,但却知道意思,这座墓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
想来也是,这是要留传承,单两尊镇墓兽,已经足够可怕,再弄些麻烦事,后人怕是也拿不到。
但就在这时,古怪声音响起。
只听那陶楼内部,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随后炽热的蒸汽,自陶楼中升腾而起。
一时间白雾弥漫,宛如仙境。
“退后!”
澄觉眉头一皱,让众人后退。
这些白色蒸汽,就是烧水所散发,并非阴雾煞气,也不含毒雾,但总要小心防备。
他一声令下,几名武僧立刻上前,纷纷举起铁盾,将众人护在身后。
咔咔咔!
随着陶楼机关启动,上方三层阁楼门户,全都整齐打开,随后一个个人俑出现,手中拎着锣鼓编钟等物,叮叮当当敲了起来,很是动听。
“这是…《霓裳羽衣曲》?”
原夫子目瞪口呆,激动道:“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
众人此时也已看出,这陶楼虽是机关,却无伤人之意,就是单纯为了炫技。
其中一名工部官员也啧啧摇头道:“最近有商会弄来海外八音盒,这可比那高明多了。”
一首《霓裳羽衣曲》结束,那些小陶俑退回宫殿,但又有另一批跑了出来,同样叮叮当当演奏,不过却是《阳关三叠》。
这般精妙机关,看的众人啧啧称奇。
为首的工部官员激动道:“这东西,要想办法弄出去,陛下大寿之日将至,正好作为贺礼。”
见这陶楼没什么危险,众人便绕了过去,继续前行。
奇怪的是,接下来什么危险都没有。
两旁侧室内,一个放了书架,摆满各种竹简和典籍,都是关于术数、机关、奇门遁甲的书籍。
而另一侧,同样是个博古架,上面放着一些小巧玩意儿,既有各种奇怪工具,也有一些小机关构件,杠杆、轴承、齿轮等,明显就是用来教学。
而后室,则放着两口石棺椁。
普普通通,没什么稀罕,李衍甚至不用打开,就能闻到里面早已腐朽的尸骸味。
唯独棺椁前方,立了一块牌匾,记录着当时情况:人心不古、物欲横流,又恰逢安史之乱,神州大劫将至,他们虽复原机关术,但已无力挽回,遂将传承封在此地,留待后世…
牌匾上还提到三件事。
一是关于镇墓兽。
“视肉”身上最宝贵的两颗眼珠,被他们炼成法器令牌,用于操控两个镇墓兽,进入墓穴。
“蟃蜒”凶悍,可作为护法灵兽。
“视肉”少有,可用于挖掘地脉。
可惜,他们也没算到,安史之乱结束后,神州越发动荡,政权更迭不断,不少法脉传承都消散于历史中,两个法器早就丢失。
如今“蟃蜒”已死,“视肉”更是化作邪物,只能镇杀,再好也没用。
二便是那鲁班木鹊,乃是他们偶然得到残骸,想尽办法复原,就埋在后室附近山中。
不只有一座,而是整整十座!
或许“视肉”失控,吞了那段地脉,又将高昌鬼城吞下,才让那些黑云长剑找到。
其三,就是留下的传承。
他们弄出了一个了不得的发明,但势必掀起滔天因果,犹豫之下便藏于墓中,能否找到,全看天意。
“祖师在上!”
工部的几名墨门弟子激动之下,热泪盈眶,全都跪倒在地磕头。
“诸位,时间不多,咱们快点动手!”
澄觉见状,连忙提醒。
众人闻言也不敢犹豫,在那些工部官员指挥下,小心翼翼将各种典籍,还有那些小器物打包,运回洞窟。
这“视肉”也是强悍,短短时间内,被他们打开的通道,就已经在收缩复原。
无奈之下,便由田千户不停劈砍,维持通道。
将里面的典籍和小机关搬出后,在几名工部官员请求下,众人又合力,将两具石棺搬了出来。
这二位,算是墨门先祖,自然要重新安葬。
最后,就只剩下那座陶楼。
澄觉看得直摇头,“诸位大人,这东西可实在搬不动,怕是只能放弃。”
一层楼高的陶器,里面全是各种机关,想想都知道,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够搬动。
“有办法!”
其中一名工部官员急声道:“能搬进来,自然也能搬出去…”
说着,着急忙慌左右乱看,随后眼睛一亮,跑到另一旁侧室,拎出一根圆形枕木,“这就是当初运进来的方法,根根铺设,由镇墓兽拉进来!”
众人一看,恍然大悟。
之前都看到这一堆玩意儿,还以为是什么唐代习俗,原来是用来搬运的东西。
虽说镇墓兽不在,但他们人多力量大,说不定能成。
没有犹豫,众人立刻将枕木铺好,随后围成一圈,两手扣着陶楼底座。
这东西此时已停止运转,澄觉一声令下,所有人齐齐发力,像李衍等人,更是直接爆发暗劲。
谁知,咔嚓一声脆响,陶楼竟碎裂开来!
那些工部官员,彻底傻了眼。
原夫子更是连声哀叹,“可惜、可惜啊…”
陶楼外壳碎裂,里面的机关也随之暴露,各种精巧的齿轮轴承,上面还有金属丝线,连接着陶俑,看的人眼花缭乱。
想要将其复原,怕是难上加难。
“咦?”
李衍眉头一皱,走上前去。
只见这陶楼底座下方,还有个水缸大小的铜罐,上面浮雕龙凤,很是精美,还有根根铜杆伸出,连接着大小齿轮。
见低头查看,墨门为首的弟子,也蹲了下来,低声道:“看模样,正是这机关运转之本…”
说着,摆弄了一番,又从铜罐下方抽出一个暗格,在里面抹了一把,放在鼻子边闻了闻。
“是鲸油!”
他眼睛一亮,连忙跑到一盏灯笼前,掀起琉璃罩,吹灭里面烛火,用衣兜弄了些鲸脂,填装在那暗格中。
合上的瞬间,里面传来火石击打声。
随后,蒸汽升腾,罐子上的铜杆纷纷动了起来,只不过机关已经毁坏,齿轮乒乓作响,左摇右晃,就连那些陶俑,也是上下振动,发出噪音。
“这是…”
李衍看得目瞪口呆,随即摇头道:“其他东西无所谓,这东西必须带走。”
“确实是好东西。”
一名工部官员满脸遗憾,看了看周围坏掉的机关,“可惜了,这东西献给皇上多好…”
李衍闻言,微微摇头没有多说。
铜罐分量也不轻,还连接着密密麻麻复杂机关,众人只得暴力将其拆除,合力将其抬出墓穴。
身后,大大小小的齿轮不断掉落,在墓穴中滚来滚去…
次日申时,天色已再次变得阴沉。
龙虎山高功和钦天监杨明卿合力推算,自然不会出错,刚入申时没多久,天空便已乌云翻涌,响起阵阵闷雷。
梁子湖中心,鬼城依旧还在。
虽然宝通禅寺已停止念经,但此地地脉封禁,又引来两地阴煞之气,加上天气,即便没有下雨,鬼城也没下沉。
或许是感觉到了什么,鬼城开始暴动。
阴煞白雾,裹着无数绿色鬼火疯狂翻涌,向着湖边不断扩散,湖面影影绰绰,那日唱鬼戏时的场景,再次出现。
不仅如此,湖中还有一具具尸骸,尾端连着“视肉”肉触,在湖中到处乱窜。
李衍等人远远站在岸边观望。
而在另一侧岸上,三层法坛已经摆起,一百零八杆法旗猎猎飞舞,近百名道人立在法坛上。
第一层,是普通弟子,敲着木鱼、锣鼓等法器,口中念诵宝诰。
第二层,都是老道,蓝色道袍上绣着日月星祥云等物,手端朝天笏,脚踩罡步,每转一圈,便对着天空弯腰祭拜。
第三层,则是张至霆。
这老道站在法坛前,手持五色旗摇摆,随后掐诀入讳,写下一连串雷符,点燃后,布罡踏斗念诵道:“一转天关正射,二转霹雳交飞,三转龙神吐雾,四转雷雨广施…”
随着他念诵,挥舞法旗,天空阴云更加低沉。
李衍远远观望,目露骇然。
这才是真正的雷法!
他已经能感觉到,天空中那破灭一切的气息,似乎正和远处法坛建立着某种联系。
唯独有个毛病,这雷法太过耗时,老道整整准备了一天,开坛后也过了半个时辰。
还有这雷云,也是必要条件。
轰隆隆!
梁子湖中心,鬼城开始坍塌,浓郁的阴雾之中,一个庞大黑影缓缓蠕动。
就在这时,张至霆突然取出雷击木法剑,对着天空抛出几面令旗,掐诀念道:“玉清始清,真符告盟,推迁二炁,混一成真…急急如律令!”
说罢,挑起黄符对着湖中心一刺。
轰隆隆!
雷光撕裂云层,从天而落,众人只觉眼前一片刺目白芒,耳中轰鸣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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