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暗,雷云低垂。
整个大昌城,家家户户房门紧闭。
嘟——!
浑厚的号角声,响彻山水之间。
一户百姓家门开启,头戴斗笠,身着蓑衣的妇女走出,满脸虔诚,手里还端着供品。
随后,一户户房门打开。
同样打扮的女子,从家中走出,都端着各色供品,往码头方向汇聚。
出来的,都是家中已婚妇女。
未过门的女子,以及男丁则待在家中。
与此同时,白家大宅也开启房门。
司命会的女子,皆身着白衣,头戴斗笠,白纱蒙面,手中端着供品香烛,还有几人举着葫芦。
而李衍等人,也是同样打扮,身着白袍,头戴斗笠,白纱将面孔遮住。
白袍宽大,他们倒是显不出异样。
唯独人高马大的沙里飞,还有野人武巴,即便是同样装扮,也有些太过醒目。
整个司命会的女子,都已聚在此地。
她们都属于外门,乃白家从各地收养的流浪孤女,约莫有三十多人。
人虽少,但全是术士,且修得是巫蛊之术,比起那些只剩几人的小派,强横了不知多少。
队伍之中,唯有老妇人白浣显出真容,身着白袍,外面套着草衣,头戴羽冠,手持拐杖,面涂油彩,一幅典型的巫祝打扮。
来到码头,全城的妇女已经汇聚。
见白家的人到来,她们将手中供品高高举起,口中呢喃念颂着神女保佑。
供品之中,最醒目的,便是一枚葫芦。
李衍看到后,心中并不觉意外。
白家此举,相当于脱离司命会,另立门户,因此有些门派禁忌也不再理会,甚至答应王道玄的请求,开放了门中一些典籍。
当然,只是关于各种玄门秘史。
所谓司命会,根源来自于兴山县,如今归属宜昌,属于民间教派。
后来楚亡,秦汉招揽各地巫门入京,经过方仙道之乱,玄门崛起,楚巫随之没落。
司命会继承了楚巫法统,但实际上,她们的来历更加古老,乃是原始母阴崇拜。
母阴崇拜为上古之残留。
如他们在龙潭村,看到“摸瓜送子”习俗,便是母阴崇拜的一种。
而是眼前葫芦,同样如此。
女娲、西王母、涂山,应该都是母系氏族,首领巫师皆为女性,所以司命会,也同样都是女性。
大禹当年,得巫山神女相助治水,而大禹与涂山氏联姻,其中或许就有关系。
老妇人白浣按照习俗,用葫芦舀水,从周围妇女头顶浇下,口念祝福之辞。
有司命会的女子,吹奏起了笛子。
香火袅袅,笛声悠扬。
做完这些后,老妇人白浣又看了眼周围女子,眼中忽然泛起泪光,苍声清唱道:
“在娘怀抱三载滚,鬓发熬白数丝根。
青布为裙白作腰,背负山川几多坳。
裙长渐短岁月流,山转那山不停休。
忧女饥寒谁人知,嫁妆筹备心操碎…”
这是《哭嫁歌》,许多地方都有,既有劝女词,也有哭哥嫂,哭爹娘,骂媒人,种类繁多。
眼前这些女子,很多都是白浣看着长大,此去一别,怕是再无相见之日。
周围女子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听到这首歌,难免会想起当年出嫁时,老妇人的祝福,忍不住触景伤情,泪目连连。
“婆婆。”
巫朝云和巫行雨拽住她的衣裳。
白浣最后看了一眼,带人继续前行,眼中已满是坚定。
两个外孙女,她一定要保住!
码头之上,早已停了一艘大船,船上装点鲜花彩带,很是显眼。
至于另一旁,则停着李衍他们的画舫,但里面却是空空荡荡,所有的行李也全部消失。
“快船张”和其手下弟子,已经在司命会安排下,秘密前往长江,换另一艘船。
到时会负责接应,送众人离开。
这艘画舫则会留在大昌城,掩人耳目。
司命会给了一大笔赏钱,而且事后,也会将那艘上好的船相赠。
虽说要冒些风险,但这种好事,“快船张”自然不会拒绝。
哗啦啦!
众人登上花船后,当即扬帆起航,在码头众女子视线中,逐渐消失在江面上。
白家这一走,立刻会出现空缺,李衍已暗中传信,宜昌那边的执法堂,会派人前来修建城隍庙。
这个位置很重要,且不会直接进入巫山,也算是玄门打下了一颗钉子…
花船异常醒目,从小三峡经过,沿途船只无不纷纷退避,甚至有人恭敬烧香。
司命会隐秘,但白家在巫山县,名声可不小,附近百姓都认得,知道他们要上神女峰,供奉巫山神女。
这个习俗,千百年不曾改变。
而经过巫山县时,同样也有不少女子来到码头,她们虽不像大昌女子那般虔诚,但也端着供品,撒下花瓣祝福。
传说中,巫山神女会保佑他们这些女子,产子之时不会出现意外。
码头上也有不少男子,同样双手合十祈福,祈求巫山神女,保佑今年风调雨顺。
而在码头附近的一间茶肆内,外人已全被赶走,凶神恶煞的汉子守在门口。
靠窗的方桌上,正坐着盐帮陆九,满脸阴沉,死死盯着江上花船。
“陆爷,怎么办?”
旁边一名汉子面色焦急,拱手道:“属下已经派人看过了,盐场那边,‘雾中客’已经消失,这条线怕是断了。”
“这些娘们上山,肯定是要低头,有人罩着,到时王先生恐怕也不愿出手…”
“哼!”
陆九一声冷哼,“既然上了这艘船,哪有轻易下的道理?此事还由不得他!”
“走,随我上山,只要此事能办成,荣华富贵就在眼前!”
“是,陆爷!”
众人齐齐拱手。
轰隆隆!
就在此时,天空电闪雷鸣,亿万银线接连天地,落在江上,点起阵阵涟漪。
很快,雨水越来越大,落在山川之间,掀起浓浓水雾,群山缠白纱,更显妩媚神秘…
花船离开巫山县后,盐帮众人立刻动身,驾船来到文峰附近,随后登山。
山上便是被毁掉的云岭观,已成废墟。
他们并未往山顶走,而是在半山腰绕道,穿过一条偏僻山道,来到一处山谷。
山谷之外,苍竹遍布,雨雾绵绵,将入口遮眼,外人根本看不到里面景象。
陆九知道,此地布置有奇门遁甲,且机关陷阱无数,一旦闯入,生死难料。
站在竹林前,他恭敬拱手道:“盐帮陆九,求见王先生。”
哗啦啦!
狂风呼啸,竹林摇曳,雾气升腾而起,众人顿时一阵眼花,感觉整个竹林都在移动。
他们看得脑袋晕,连忙低头。
很快,竹林中走出一名年迈书生,身着儒袍,头戴斗笠,五官清瘦,眼神冷漠。
看到众人后,他顿时眉头一皱,“答应你们的事,已经做到,为何还要上门?”
声音沧桑,正是那日盐帮船舱弹琴之人。
陆九连忙露出讨好笑容,“我等想求见王先生,还请您代为通传。”
儒袍老者一声冷哼,但正要说话,山谷中便传来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于墨,让他们进来吧。”
“跟我来。”
儒袍老者冷冷看了陆九一眼,在前带路。
穿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谷中有一小池,旁种满花草,另有两座草庐,而在侧面山崖石壁上,则有个洞窟。
洞窟上方,写着《经皇洞》三字。
洞内还有几座石窟,里面皆是金丝楠木书架,上方摆满各种典籍,既有草纸古书,也有竹简。
山洞入口处的石室内,摆着书案和文房四宝,一名儒袍老者正坐在蒲团上,翻阅着竹简。
其面容霸气,白须虬髯,皮肤呈现不正常的紫色,正是当日在巫山做法,使得天象变化,走蛟提前的老者。
“拜见王先生。”
陆九看到后,连忙趴在地上磕头。
哪还有之前放狠话的模样。
陆九自然识趣的很,眼前之人可不简单。
其名王梦生,乃巫山散修,道行高深,当时只是找个和尚配合,就能和真武宫法坛对峙。
虽说御龙子是受了干扰,同时被黄六师和天圣公攻击,才斗法失败,但也足见其能耐。
“事情已办了,还找老夫作甚…”
紫面老者看着书简,头也不抬问道。
陆九陪笑道:“王先生,这不是没办成么,司命会的女人上山了,若是低头服软,咱们今后可不好办啊。”
“那是你的事。”
老者不为所动,“老夫的规矩就是这样,只管出手,能不能成,并不重要。”
陆九眼神闪烁,咬牙拱手道:“先生,您也知我盐帮消息灵通,打听到一些事。”
“前些日子,您暗中引来乱军,毁了云岭观,虽说是帮巫山众修,但也弄死了真武宫那几个牛鼻子…”
“这倒也罢了,之前您还受鬼教之托,与真武宫斗法,落的不仅是真武宫面子,还差点坏了朝廷大事…”
话音未落,老者便冷眼瞥了过来。
只是目光一接触,陆九便如遭雷击,只觉脑子轰鸣,胸腹绞痛。
但想挣扎,全身却动弹不得。
他带来的其他人,同样如此,有的甚至无法呼吸,如死鱼般张着嘴巴,却吸不到任何空气。
带他们进来的老者于墨,则冷眼旁观。
这叫“魇术”,类似迷魂催眠,若不及时解除,盐帮这些人,便会活活憋死。
好在,紫面老者并未下杀手,只是一声冷哼,“你在威胁老夫?”
这一声冷哼,也解除了术法。
陆九满脸青紫,和其他人倒在地上,大口呼吸,眼中满是惊骇。
眼前这老者,乃是他们帮主让他接触,没想到如此恐怖。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陆九连忙跪在地上,急声道:“小的也是为您老着想,我们打听到一些风声。”
“真武宫之所以没报复,一是要随军平叛,二是正派人四处追查鬼教教主行踪,但却派了其他人。”
“都江堰那边的斗法,已经结束,青城山暂时占据上风,玉龙子要离开蜀中,回来时还带着巫山那两位高手。”
“帮主要我告诉您,此地不宜久留,如今天下间,也只有那位贵人,能护得住您!”
“青城赢了?”
紫面老者似乎早有预料,摇头道:“程剑心消失,凭青城的那些人,可镇不住西南群妖,估计还是看朝廷大胜,他们暂避锋芒…”
说着,沉默了一下,看向周围洞窟,叹道:“这经皇洞,昔日梁武帝曾藏书于此,唐明皇为避安史之乱,也曾在此安身,算是福地。”
“那几个老东西早就眼馋了,老夫这一走,怕是要便宜给他们…”
“师尊!”
旁边老儒听到,顿时大急。
话未出口,紫面老者便抬手道:“别说了,这几日占卜,皆是大凶。玄门正教气运正隆,巫山迟早被他们拿下。”
“先生英明!”
陆九连忙拍起了马屁,“还请您出手,将人抢过来,去了蜀中,也好有个交代。”
紫面老者淡淡一瞥,“伱想让老夫死?”
陆九惊愕,“这…小的哪敢?”
“蠢货!”
旁边老儒骂道:“你们惹的那小子,是活阴差,如无意外,肯定跟了上山。”
“别说我师尊,山上其他人若知道,都要躲着,此事只能你们自己办!”
陆九听罢,有些不可思议,“活阴差…这么厉害?”
他只是传递消息,对玄门秘事并不知晓,正是因为无知,才如此无畏。
“哼!”
老儒一声冷哼,“厉害的不是他,是他们背后的东西,至少我们不会出手。”
“那…那该如何是好?”
陆九听罢,顿时着急。
紫面老者眼中幽光闪烁,“老夫倒有个主意,就看你敢不敢做…”
哗啦啦!
暴雨连绵,林中雨雾升腾。
司命会众人在林中穿梭,虽有古老山道,但早已被山洪泥浆冲毁,行走之时异常艰难。
李衍踩了一脚烂泥,又抬头望向山顶,但见云雾翻卷,将整个山头遮掩,只是一会儿,又换成另一幅景象。
巫山云雨,变化万千,着实瑰丽。
但这种情况下赶路,任谁心情都不好。
沙里飞外面套着白袍,怕火器淋湿,里面还套着油布,早已满身是汗,忍不住低声道:“这还有多远啊?”
“嘻嘻嘻…”
话音未落,就见远处密林中,传来小孩的笑声,似乎正在追逐打闹。
但仔细观望,却什么也看不到。
“别慌!”
老妇人白浣面色不变,沉声道:“它们是山婴,巫峡落水孩童所化,不要乱来。”
说着,摇动拐杖上的铃铛。
叮叮叮!
铃声清脆,响彻山林。
白浣恭敬拱手道:“可是莲大师?晚辈上山朝拜神女,还望让开道路。”
林雾中出现个淡淡的虚影,看模样是个尼姑,同时飘飘忽忽的声音传来,“阿弥陀佛,诸位施主,回头是岸。”
与此同时,李衍怀中勾牒开始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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