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来的毛贼…
李衍顺手抄起桌上一根筷子,本要破空射出,但眼睛微眯,又停了下来。
龙泉驿三教九流汇聚,自然少不了空空儿。
藏在房顶上的,不过是个半大小孩,身子无力,下盘不稳,多半是饿极了,才跑来行窃…
想到这儿,李衍来到墙角,从行李中将那些没吃完的干粮拿出,来到窗前随手向上一抛。
房顶上,乌漆抹黑的小手抓住干粮包,随后传来个虚弱的声音,“打…打扰了,多谢大侠。”
很快,凌乱脚步声就迅速离去。
李衍微微摇头,推门而出,来到附近房间内,先是将三才镇魔钱刀穗挂在门上,随后才开口问道:“前辈,那边有消息了没?”
房间内,正是白浣和龙妍儿,还有巫朝云、巫行雨两个女娃子。
“李少侠宅心仁厚。”
白浣显然也察觉到了之前的事,先是夸赞一句,随后才开口道:“前去传信的弟子,已经回来了。”
说着,看向自己的两个外孙女,眼中满是慈爱,“晓月大师对朝云、行雨非常看重,之前因为正邪斗法忙碌,知道我们,已亲自带人前来。”
李衍若有所思,“不会另有所图吧?”
朝云、行雨,乃是司命会那些女祭司布局,让白浣女儿和蛊教龙妍儿师兄,在巫山所怀。
她们不仅是为巫山神女转世准备的肉身,体内还各有一道“神罡”。
“神罡”这东西,只要知晓法门,就可用来增强神通,无论阳六根神通,还是法界神通。
虽说危险,但难免有人觊觎。
“没事了。”
白浣脸上满是轻松之色,“朝云、行雨,已经存神成功,将神罡全部吸收。”
李衍顿时了然,点头道:“恭喜。”
这两个女童身份不凡,灵韵天生,很小便已觉醒神通,只不过还未存神修行。
吸收神罡成功后,神通更强,远比同龄人走得更早,算是那种天生的修行胚子。
这种人,任何一个,都有机会成为门派顶梁柱,怪不得那晓月禅师要亲自前来。
两个女童路上很少说话,原来白浣一直在偷偷教导,显然也是在防着他们。
李衍并不在意。
关系再好,每个人也有生死秘密。
路上有些事,白浣看到也不多问,他们自然也不会随意打听别人的隐秘。
想到这儿,李衍又看向旁边龙妍儿,“龙姑娘,你打算怎么办,是否需要我帮忙?”
龙妍儿犹豫了一下,微微摇头。
李衍见状沉声道:“无需客套,若非你遇到劫数,咱们早已是自己人,只要能帮得上忙,尽管提。”
他到现在都想不通,这龙妍儿和沙里飞,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人,怎么会看对眼。
或许是同病相怜?
无论怎么说,都是好事,自然要尽力想办法,让二人最终能走到一起。
老妇人白浣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开口道:“李少侠无需多虑,老身与妍儿已想到办法。”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要想重新凝聚本命蛊,必须将自己置入绝境。”
“青城山附近,有西岭雪山,三面壁立千仞,冬季积雪如银,妍儿如今道行两重楼,在那里建楼,若能成功,便可趁机凝聚本命蛊。”
“唯独这炼蛊的材料,还不全。”
李衍来了兴趣,“‘窗含西岭千秋雪’那个么,确是个宝地,你们还需要什么?”
“罕见的异种毒虫。”
白浣一边说,一边从旁边取来几个陶罐,“我白家的芝麻虫、妍儿自己的几种蛊虫,虽然难得,但还差点意思。”
“这一路奔波,也没找到机会打听。此地龙泉驿三教九流汇聚,说不定有人知道消息。”
“好说。”
李衍沉声道:“反正晓月禅师还没到,我这就去打听一番,诸位照顾好自己,该动手时就动手。”
说罢,便抱拳离去。
看着他离开,白浣又看向龙妍儿,微笑道:“老身识人眼光不错,你不愿上青城山,今后跟着他们,也好有个照料。”
龙妍儿摇头道:“先活下来再说吧。”
白浣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目光坚定道:“一定能行,那么多苦都尝过了,这最后一步,可一定不能泄气。”
“再说,老身还想看你的娃娃呢。”
龙妍儿愕然,“您说的什么啊?”
老妇人白浣哑然失笑,不再说话…
出了客栈,远远就听到喧哗声。
龙泉驿这地方,驿站内闲杂人等自然不会靠近,即便开放,也都是大商会才有资格住。
周围客栈、车马店、茶楼酒肆,也没什么高级地方,大多是土坯墙,茅草顶。
虽说破败,但却足够热闹。
李衍将斗笠压低,看了看周围,见没有异样,便在街巷中随意穿行查看。
找了一圈后,他眉头微皱。
此地也不知为何,并无风闻客栈。
要想找什么异种毒虫,普通江湖中人肯定不知道,恐怕还是要从当地术士那儿打听。
虽说如此,他还是找了间最热闹的酒肆。
玄门归玄门,成都府的情报也不能错过,毕竟团队之后都要前来,先心里有个数。
掀开门帘,喧嚣声立刻扑面而来。
这是典型的蜀地酒肆,分为两层,以粗糙木梁柱支撑,地面铺的青砖,早已凹凸不平。
里面烧着老虎灶,大茶壶咕嘟咕嘟作响。
放眼望去,满是方桌条凳。
里面十分热闹,既有往来行路的车行伙计,聚在一起喝酒划拳,也有江湖中人吃肉闲聊。
甚至还有一伙卫所士兵,勾肩搭背,嘴里说着荤段子,已喝得醉醺醺。
“一心敬,二红喜!”
“五魁首,七个巧!”
划拳行酒令的声音,此起彼伏。
李衍眉头微皱,随意找了个角落坐下。
蜀地饮酒风气自然不用说。
自蚕丛、鱼凫、杜宇等蜀王时代起,酿酒便已具规模,唐有“剑南烧春”,宋有“鹅黄酒”、“荔枝绿”,如今更是“五朵金花”醉倒东西南北。
这边的人,也爱喝酒。
除夕要喝“团年酒”,亲戚聚会“喝春酒”;栽秧喝“栽秧酒”、“开镰酒”;端午要喝“雄黄酒”,中秋喝“月华酒”…
反正一年四季,总有名目喝酒。
以至于,本地“请吃饭”就是“请喝酒”。
这喝起酒来,也有讲究,
不喝新酒,喝新易让人犯病。
不喝冷酒,因为冷酒伤胃。
不喝寡酒,总要来点下酒小菜。
最后要喝慢酒,讲究徐徐举杯,缓缓而呷。
二两为佳,再配着茶,摆起龙门阵,别管是谈天论地,还是胡说八道,反正这一天,就高高兴兴过去了。
李衍虽非蜀人,但对这种酒俗也十分欣赏,要了二两小酒,配着牛肉花生,又让小二沏了壶茶。
一口酒,一口茶,倒也悠闲自在。
看似自斟自饮,但却暗中掐着诀,耳朵偶尔动弹,整个客栈的声音,全都听在耳中。
“兄弟,今日多亏你了!”
“说的啥子话,来,干了!”
这是那帮卫所士兵在谈兄论弟。
“师傅,今年灯会能进去么?”
“找了长春会的人,不好弄啊…”
这是外地来的江湖艺人。
“西边刮的什么风?”
“扒了合子,踹了火点…”
这是两个年轻人边喝酒,边用暗语聊天。
一看就是刚入门的江湖菜鸟。
所谓“逢人莫要乱团春”,没有必要的情况下,傻子才会乱说话,泄了底。
初入江湖的菜鸟,最爱干这蠢事。
虽说大多是无用信息,但听了一会儿,李衍也分析出一些情报。
成都府内,如今相对安稳。
因为重庆府的事,朝廷震怒,蜀王被勒令在家反省,一直等到年末,才会现身。
如今已是十月底,距离正月不远,整个成都府,很多事情都与此有关。
成都灯会,花朝会、青羊宫庙会。
从年末一直到年初,大小节日不断。
因此,也涌来大量的商队和江湖艺人。
李衍听了一会儿,便觉无趣。
这些情报,基本都没什么用。
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去修行,之后直接从玄门打听消息。
他在青羊宫,正好认识一位道长,就是当初在龙潭村镇压龙女的那个。
想来如今已经回了青羊宫…
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开时,忽然耳朵微动,又停了下来,仔细聆听。
只听得二楼一个雅间内,两人正在交谈。
“确定他们今晚会来?”
“王府那边传来的消息…”
“师兄,这事做了,可就得罪了黄陵派。”
“得罪又如何,咱们还有回头路么…”
李衍喝了口酒,若有所思。
有些事,他在重庆府也听了。
皇帝之所以对蜀王放心,一个很大的原因,便是蜀王年事已高,再加上年轻时上战场落下暗伤,估计也活不了多久。
毕竟是最亲的兄弟,即便对方有些事做的出了格,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道理亲近了一辈子,临老却要反目。
但蜀王府里,同样是不安生。
蜀王一直没确定世子人选,这就让几名王子都生出了心思,私底下暗斗不止。
重庆府的事,就有二王子参与,原本想冒个头,谁知触了霉头,被当众拉着在蜀王府外打板子。
重庆府中的帮会和商会势力,背后都有这些王子的影子,没少互相争斗。
至于青城峨眉,则不参与这些事。
黄陵派,也是峨眉五花之一,但和其他几派不同,他们不在山野,而是扎根成都府。
成都府的城隍庙,就归他们管理。
莫非,黄陵派也掺和了这趟浑水?
若是那样,城隍庙就不能去了…
就在李衍沉思之时,楼上二人也结账走下楼梯,却是一对双胞胎兄弟。
他们身着粗布衣,都是满脸横肉,一身粗布衣,身后还背着短枪,用布缠绕遮挡。
最特殊的,还是头发。
虽然长出毛寸,但眼力高明者,都能看到他们毛发下,九个戒疤。
授戒燃香于顶,此为终身之誓。
戒疤的数量,也有说法。
一颗为“清心”,代表初入佛门。
二颗为“乐福”,三颗为“智慧”,四为“慈悲”,五为“忍辱”,六为“精进”,七为“禅定”,八为“平等”,九为“圆满”。
再往上,则十分稀少。
据说达摩祖师或六祖禅师拥有十个戒疤。
传说中的十二个戒疤,
则表示戒律中最高的“菩萨戒”。
有九个戒疤,说明是正宗佛门弟子,又留了头发,想必已是破庙还俗…
双胞胎和尚下楼后,目光凌厉,看向周围,见没有什么异常,才阔步出了门。
他们走后,李衍才抬起头来,想了一下,便放下几枚铜钱,跟着出了门。
反正没事,不如看看两个和尚搞什么鬼。
这两个和尚并非术士,但身手却极为高超,已达到暗劲巅峰,距化劲不过一步之遥。
他们出门后,又故意绕了几圈,才阔步而行,向着龙泉山跑去。
二人一点也没发现,身后草地上,一道微风轻轻吹过,留下淡淡脚印。
以李衍如今的玄水遁术,普通术士根本发现不了,再加上身怀“龙蛇牌”,遮掩全部气息,就是派出阴兵巡山,也找不到他。
跟踪两个和尚,自然轻而易举。
龙泉山距离龙泉驿不远,是从外入成都必经之道,成渝古道便位于其中。
但这二人并未走官道,而是沿着附近草地穿行,脚下暗劲爆发,身子压低,脚步飞快,好似两条豹子。
是僧门的人…
李衍看到后,更加好奇。
他认出了这二人根脚,乃是峨眉“五花八叶”中,八叶为首的“僧门”。
僧门名声显赫,传闻为宋白云禅师所创。
白云禅师在山间与各种动物为邻,细心揣摩这些天地灵物抓、扑、腾、猎、闪、嬉的动作,创立了龙、虎、鹤、蛇、豹五行拳。
后来融汇各种拳法,成为威震四方的僧门拳。
同样是峨眉,怎么还要互相埋伏?
只见这二人到了龙泉山官道附近,便藏身匿迹,躲在草丛之中,掏出背后两杆短枪。
李衍也站在远处,耐心等待。
不知不觉,夜色越深。
四下一片漆黑,只见从龙泉山方向,吱吱呀呀来了一辆马车。
车上,赫然放着一口硕大的石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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