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族长…有何证据?”
李衍坐正了身子,面色变得凝重。
本以为只是个阴犯,突然又和鬼教扯上了联系,自然要小心对待。
若是真的,
那么杜家设局害他就不足为奇。
“此事是我偶然发现。”
吴玉清脸色苍白,开口道:“师尊当时找到的线索,与本地一则乡间怪谈有关。”
“有本《蜀中志异》载:蜀地深邃,于中江一隅,有村隐匿于山峦之间,其名不传于世。村中有古戏台一座,年久失修,斑驳陆离,然村民皆畏之如虎,称夜半鬼戏,断头人横行。”
“师尊说这是鬼教邪祭,但去了后就再也没回来。我师门也曾派人前往,也未找到人。”
“后来我暗中调查,发现杜家经常往这个荒村附近运货,还找到一名老者,据他说,当年杜家就是从这个村子离开,随后才荒废。”
李衍沉声道:“夫人也是玄门中人,既然有怀疑,为何不告知师门,或上禀城隍庙?”
吴玉清微微摇头,“说了,但没用。”
“我出身外门,并非嫡系内传弟子,若非有洛家这层身份,连话都说不上。门中长老听闻与鬼教有关,纷纷让我莫要多管闲事,招惹是非…”
“城隍庙也说了,但来了几名道人,在杜家吃酒吃的酩酊大醉,回去就说是谣言,只因洛家与杜家不合,故而诬陷…”
李衍听罢,若有所思。
吴玉清的这些消息,都是凭空猜测联想,别说是城隍庙,换其他人来,也不大相信。
但杜家对他动手,却彻底暴露。
不是鬼教之人,也是隐藏的外围。
想到这儿,李衍又开口道:“夫人可将那个村子的地点告知,我正好顺道去看看。”
吴玉清所提到的中江,便是内江。
在那个地方,沱江北段叫牛鞞水,为北江。南段为枝江,称南江。中间自然是中江。
隋初,为避太祖杨忠之讳,改为内江。
但让他奇怪的,就在这一点。
《蜀中志异》说中江,说明这个故事,最少都在隋唐之时,但鬼教是大宋时兴盛,时间有些对不上。
当然,其中或许还有诸多隐秘。
正好他要从内江转道离开,可以去查看一番。
随后,李衍将那织锦护臂取出,问出自己另外最关心的事,“夫人,可知此物?”
“洛安已经跟我说了…”
吴玉清微微摇头,“不怕李少侠笑话,我资质一般,拿到此物许久也看不出异样,无论有什么,都是少侠缘分。”
“多谢。”
李衍也没隐瞒,将此物即将成精的事说出,开口道:“如果我没猜错,夫人是位‘处士’吧,此物该如何炼制,不知夫人可否指点?”
“天地氤氲,万物化醇。”
听完李衍诉说,吴玉清也有些惊讶,语气甚至变得有些激动,“传说是真的,那位前辈竟然成功了!”
见李衍疑惑,她连忙解释道:“我道行不济,虽察觉不到其中气机变化,但却知道此事。”
“李少侠可曾听过,民间故事中有宝画宝卷,悬于屋内便可收邪除怪,甚至可自生幻阵,将人困住?”
“听说过。”
李衍点头道。
这种故事很多,最出名的,莫过于《封神榜》故事中,二郎神杨戬借来山河社稷图,将袁洪困入其中。
吴玉清感叹道:“蜀锦有经锦与纬锦两类,多重彩经起花为经锦,多重彩纬起花为纬锦,经锦工艺为蜀锦独有的。”
“书有经书纬书,称赞人时,亦说其有经天纬地之才,传闻古有玄门仙子,以罡为经,煞为纬,制作出法器蜀锦,虽比不上山河社稷图,但也有诸多玄妙。”
“只是可惜,此法早已失传,无数先辈想要将其复原,却难以功成。”
李衍犹豫了一下,“恕在下直言,此物感觉并没那么厉害。”
得到此物后,他一直戴在身上,想着靠自身气息侵染,使其显出神妙。
然而,除了那不时传来的歌声,什么异常也没有。
若只是个随身听,拿来又有何用?
“少侠有所不知。”
吴玉清摇头道:“这东西,只炼成了一半。”
“罡煞为经纬,是在模拟名山大川,洞天福地,若无窍穴,怎得灵动。那位前辈早已死去多年,一点精血仍可化身精魅,便是这个原因。”
李衍恍然大悟,“此物还需配宝!”
“没错。”
吴玉清微笑道:“此物相当于一个小洞天,罡煞二气汇聚,自身便是龙脉,能孕育出何种宝贝,还要看您镶入何种宝贝。”
李衍皱眉询问道:“夫人有何建议?”
吴玉清沉思了一下,“此物佩戴在外,必须能经得起风吹日晒。或玉石,或厌胜钱都可以。”
李衍顿时了然,从怀中取出三才镇魔钱刀穗。
他至今已收集了几十枚镇魔钱,说是刀穗,已不合适,更像是铜钱鞭。
此宝威力也是不凡。
想当初,一枚三才镇魔钱,都能压的冷坛猖兵进不了门,何况这么多汇聚。
“三才镇魔钱?”
吴玉清也略有些吃惊,沉思道:“三才镇魔钱名声不小,倒也合适,只需将其绣在经纬交错之处即可。”
“宝物天成,不需要术法,船上有我洛家最出色的绣娘,少侠尽管放心…”
说完了这些,自然要谈下一步计划。
吴玉清也赞同李衍的做法。
以那杜平为内应,到了资阳县,找到隐藏的杜家人,干掉后,由吴玉清师门,护送她尽快回宜宾。
那边针对洛家的阴谋已经开始,一刻也不能耽误。
江水悠悠,夜色逐渐降临。
许是消灭了黑鱼帮,洛家的这些人,明显轻松了许多,心灵手巧的绣娘们,甚至找来船上存米,烧起小火炉,熬了一锅鱼粥。
配上些小咸菜,倒也爽口舒坦。
李衍随便吃了些后,便来到甲板上。
他抬起左臂查看,但见原本的织锦护臂,此刻已模样大变。
绣娘们确实心灵手巧,在听李衍说这三才镇魔钱共有一百零八枚时,还特意用了鱼鳞法,金钱层层叠叠,好似一片鱼鳞护臂。
既美观,又留下了充足空间。
李衍能察觉到,织锦护臂与三才镇魔钱,气息此时已成为整体,镇魔钱力量汇聚,一抹杀机在其中孕育。
镶嵌镇魔钱后,那歌声也消失不见。
本就是当时一抹残念,因宝而凝聚,禀赋不足,即便成精,也浑浑噩噩。
说起来,更像是炼宝留下的余韵。
镇魔钱入主后,对方自然消失。
“一针一线情绵长,千丝万缕意难忘…”
李衍想起那精魅唱的歌,喃喃道:“千般念头,至今不忘,此宝就叫‘千念’吧。”
对于这宝贝能孕育出什么力量,他心中也充满期盼。
“嗷嗷”
就在这时,一颗驴头凑了过来。
一眼左,一眼右,也不知到底在看哪儿。
李衍哑然失笑,“世人难脱七情六欲之苦,你这傻驴没这些苦恼,却天生要受人驱使鞭打,真是谁都逃不了…”
话未说完,脸上笑容就已消失。
但见江面上,忽然升起淡淡阴雾。
深秋寒江起雾,本是常事。
但这些雾气,却是由阴煞之气汇聚而成。
等不及了吗?
李衍眼神微冷,握住了断尘刀。
就在几个时辰前,他已感觉到被人窥视,不过装作没看见,实则外松内紧,一直在防备。
虽然鬼教行踪隐现,但这里显然不是主力,估摸着受了谁的命令,来给他制造麻烦。
不敢正面截杀,只敢用些小花招。
真正的麻烦,还是蜀王府。
最好在这里就做个了断!
念及此处,李衍转身对着洛安说道:“我的麻烦来了,为免连累你们,待会儿我先离开,到资阳城汇合。”
老管家洛安咽了口唾沫,“李少侠小心。”
“嗯。”
李衍点头低声道:“此事先别跟人说,待会儿我做出抛弃你们逃跑的模样,你立刻下令前往资阳县。”
“老朽晓得。”
老管家洛安心领神会。
就在他们说话间,江上的雾气也越来越浓。
这番动静,立刻吸引了所有人。
“怎么突然起雾了?”
“有些冷,莫不是要下冰雨…”
就在他们疑惑时,忽然听到哀怨凄婉的歌声。
“秋水盈盈望断肠,独坐空闺泪沾裳。思君不见君何在,月照花前人影双…”
这下子,谁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不好,有东西作祟!”
“李少侠,咱们是不是碰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望着众人目光,李衍故作脸色阴沉,持刀左右张望,且一言不发。
其他人看到,心中顿时一咯噔。
虽是伪装,但李衍心中也很警惕。
相比其他人,他感受到的东西更多。
江雾茫茫,锣鼓声响,不仅有女子哀怨的戏腔,同样有各种乐器伴奏,好似有个戏班子在空中飘飞。
声音忽近忽远,忽左忽右,难以辨别方向。
估计是那“鬼花脸”的手段!
李衍心中已有所判断。
这家伙说起来也算是他的前辈,同样是游仙队伍,“鬼戏班”当年也是名声显赫。
虽被正教剿灭,但显然手段不俗。
这是以声致幻的手段,引动水中阴煞之气,将整个江面当做了戏台,他还从来没见过。
如果没料错,真正的攻击还在后面。
就在这时,周围忽然狂风大作。
浓雾中出现一道道影子,上下翻飞,穿着各色各样戏服,口中咿咿呀呀。
同时锣鼓声响,好似大戏开锣。
“远观见金乌往西坠,雀鸟归林玉兔催。父子八人把宋归…”
这是《五台会兄》,杨延德唱词。
“乾坤色朦胧,转眼间皓月当空。奴不羡嫦娥奔月宫,清清冷冷广寒宫…”
这是贵妃醉酒。
川蜀之人喜欢喝茶听戏,洛家是大族,自己宅子里就有戏台,经常请人来唱堂戏。
这些唱词,船上的洛家人几乎都能背出来。
然而,往日津津有味的唱词,如今听起来,却带着一丝诡异和空洞。
尤其那些空中翻飞的影子,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李衍二话不说,拎着断尘刀纵身而起,在狂风中刀光闪烁,将那些身影劈散。
原来都是些皮影,做成了风筝模样,但用于支撑的竹签上,却沾满了污血,也不知是什么邪术。
李衍左劈右砍,皮影风筝却越聚越多。
他故作慌乱,眼中却越发冷静。
就在他再次劈碎一个皮影时,甲板上碎裂掉落的皮影,忽然翻飞汇聚。
一道黑影从里面窜出,两手拎着飞爪,直接向他后背攻来。
遁术!
李衍心中顿时一惊。
这种遁术也很古怪,他竟看不出来头,更没察觉到,对方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后。
虽说惊讶,但他却并不慌乱,侧身换膀的同时,来了个霸王背剑,断尘刀斜着画了个圈,将两枚飞爪全部荡开。
与此同时,勾魂锁也呼啸而出。
铛!铛!
两声脆响,飞爪被直接劈断。
而李衍,也看到了偷袭之人模样。
一袭黑袍,脸上是大花脸脸谱,黑色为底,带着白色白线条,一看就是“袍带花脸”包公。
但在李衍看到“鬼花脸”的同时,对方脑袋一抖,又成了个五颜六色的“靠甲花脸”武将模样。
就在这变化的瞬间,李衍脑子忽然恍惚。
对方竟将摄魂术融入了“变脸”绝活中。
只是短短一瞬,李衍便恢复清醒,两把断魂飞刀呼啸而出,直接刺向对方额头。
但这“鬼花脸”,竟同样是化劲高手,趁着这短短一瞬间,右手如利刃,在他喉咙处抹了一下。
李衍及时后退,躲过了这一击,但却被对方指甲蹭破了皮,且手刀也割下了几缕断发。
在断魂飞刀刺向自己之时,“鬼花脸”黑色大袍一抖,就像被什么东西扯着一般,倒飞而出,消失在浓雾中。
原来打的是这主意!
李衍顿时明白这些人策略。
之前一系列动作,都是为取得他血液毛发。
肯定还有人在等着对他施展咒法!
“哪里逃!”
想到这儿李衍故作惊慌失措,掐诀念咒,施展出玄水遁,纵身跳入水中。
没多久,江上雾气散去,只剩画舫上的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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