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眼射出一道赤红光柱,无声无息地落在张生身上。
剑光,仙剑乃至持剑的人都在寸寸崩解。
界域内外,天穹上下,无数目光看着张生身体崩解、化为劫灰,随即在他脚下一朵白莲绽放,让他的身躯又由虚转实,重生在天地之间。
某个幽深难明的空间,突然响起一声愤怒之极、又是懊悔之极的咆哮:“秽土白莲!”
此事与他有大因果,又是大咒当世、天机显化之时,因此作少年仙人模样的许万古瞬间就算出了秽土白莲的来历。他怎么都想不到梦寐以求的至宝居然就在自己身边,更是无法接受就这么与自己擦身而过!
有那么一瞬,他都想冲出这片空间,将有关的一切人一切事都从世间抹去,方能泄心中之愤。然而他只要一离开这里,因果大咒即会降临。
为了走到今日,他做了太多的事,这个时候已经承担不起一丝一毫额外的因果。他此时才隐隐有所感觉,世间有所谓求不得,原来可能都是自己种的前因。
重生后的张生并未摆脱危机,天眼射出的赤红光柱依然落在他身上,瞬间让他再次变得虚无。
卫渊大急,可是身上残余的火烧得他意识和视线都开始模糊。他猛然燃烧了万里河山中能够燃烧的一切,一飞冲天!月中阴影原本一直在某种力量的影响下沉睡,直到此时才被惊醒。
圆月中突然现出一只鸟首,张口一吸,瞬间将万里河山中所有气运全部吞下!
卫渊头顶隐隐现出一只巨大的三眼鸟首,三只眼睛射出三道完全不同的光,在血色天穹上切开了三道裂口。刹那间,卫渊本能地知道裂口就是生机所在,只是三道裂口的感觉截然不同,似是通向不同的世界。
此时他已经不及思索,也无力思索,一把抱住张生,凭直觉投向其中一个裂口,就此消失。天眼骤然失去了目标,眨了一眨,瞳孔中竟显露出了困惑。
此时天地动荡,正常的天空从四面八方而来,挤压着血色苍穹。天眼失去目标,就难以抵抗天地伟力,闪烁了几下后终于消失。
这一刻,余知拙坐在高炉当中,正以炉火对抗苍火。随着苍火突然消失,炉火瞬间烧得他一声惨叫,从炉心中冲了出来。
孙宇倒在地上,身上突兀地一大块一大块地缺失,看着无比恐怖。他用仅余能动的手抓出一把药粉,然后将已经晶化的伤口重新撕开,将药粉撒了上去。
风听雨挥动长刀,不断削下手臂、大腿上薄薄的一层皮肉,肉上燃烧着苍火,落地成灰。但无论她怎么削,苍火烧尽血肉,就总是会在同一个位置重新燃烧。但她肌肉蠕动,以惊人速度生长,伤口只能缓慢扩大。
但削着削着,苍火突然灭了。风听雨呆了一呆,突然放声大哭。
黑暗。
这是卫渊重新拾起的第一个感觉。
除了黑暗之外,周围还很陌生。卫渊只觉得一只手一只脚冰凉,如同浸在冰水里,冷得有些受不了。此时只有身上部分是暖的,但是身体很多地方都没有丝毫感觉,就像不存在了一样。
这种感觉从来都没有过的,卫渊铸体有成,全身上下早就控制入微,浑然一体,哪还会有感应不到的地方?卫渊试着动了动,身体出乎意料的僵硬和沉重,处处都是沉寂死气,只是在最里面才有一点生机之火。
卫渊向自己的左胸摸去,那里空荡荡的,感知中是一片空白。他的手有些不听使唤,两次都没有放到正确的位置,然后第三次终于感觉地方对了,但是没有摸到东西:胸口那里就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我的心呢?
卫渊想要起身看一看,但一动才发现,自己眼前依然是黑的。他慢慢抬手,摸上了自己的脸,然后就摸到了一条蒙眼的布条。
卫渊的手动了动,最终没有拆下布条。他知道,就是拆了也没用,自己现在也感知不到眼睛了。没有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死人是不需要心的。卫渊安慰自己。
此时有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而去,然后有人打开房门。门开的瞬间,一阵寒风袭来,顿时让卫渊打了个寒战。脚步声到了床边,一个悦耳清冷的声音问:“你醒了?”
“这是哪里?我死了吗?”声音一出,卫渊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的声音沙哑含糊,完全不是平日的声线。
“我们这里是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子,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外人来过了。以前村老们说我们是什么遗族,可是知道得最多的村老上一个冬天去世了,就没有人记得我们是哪里来的了。至于你,应该还没死,不过也差不多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的?”
“前几日天殇,天上一直在下血,你突然就掉下来了。哦,你已经昏迷三天了。”“掉下来的就只有我一个吗?”
“只有你。”
卫渊心中一颤,老师呢?“我的眼睛怎么了?”
女子迟疑了一下,说:“你已经瞎了。”
卫渊已经有所预料,又问:“我的左手和左腿还在吗?”
“在的,就是伤得很重。其实村里的人都说你活不了了,没必要再浪费柴和粮食。但我觉得你虽然残破了一点,毕竟还没断气,就试着救一下,反正救不回来你身上东西就是我的了。不过我是真没想到你还能醒过来。”
原来还活着卫渊慢慢感知识海,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后,他终于出现在万里河山上。此时大地一片死寂,远方有几道巨大裂谷,几乎将整片大陆分成几段。
玉山暗淡无光,虽然没有龟裂,但质地退化得极为严重,已经完全看不到内里。玉山顶上的小树枝叶蜷曲,处处都是烧灼痕迹,好在还有一线生机。
红莲菩提只剩下一截树干,断口处全是焦痕。月桂仙树和冰璃神木缩入地下,进入休眠状态,不知道是否还有生机。除了仙植外,所有自青冥映射而来的灵植全部化为焦炭。
少女阴阳毫发无伤,静静站着。两名法相武士和众多道基也还在,但失去了灵性,彻底变成了石雕。此外道基中十分空旷,卫渊此前做的所有道基全都扔了出去,化为洪流攻向天眼。
天穹中仍有一轮圆月高悬,但月中阴影不知去向。
道基中三把巨剑仍在,算是意外之喜。可惜的是巨剑只是用于传承,内中所含剑意卫渊动用不了。就算能用,以他现在的残存身体,怕是一丝剑气就能压碎。
卫渊以所余无几的神识扫向周围,然后得到一点模糊的印象。
这是一间石屋,屋顶是木头和茅草,时不时会有寒风漏进来。屋角有火塘,那是屋内惟一的热量来源。
在床边站着的是个女子,身材高挑,只比卫渊略矮。她身上有些铸体痕迹,但是并无道力,卫渊也感知不到道基,应是没怎么修炼过,。
她抱进来一捆稻草,盖在卫渊身上,然后用几根木头压住。如此一来,卫渊果然暖和了些。
火塘中只剩下有微弱火星的炭火,屋角堆着些干柴。但是火塘都快熄了,屋中寒冷刺骨,女子也没有往火塘中加柴。看来此地柴火昂贵稀少,必须得节省使用。
火塘上吊着个瓦罐,里面煮着汤。女子用木碗盛了一碗汤,对卫渊道:“这里面有药,村老说,对你的伤有好处。”卫渊用仅有知觉的手撑起身体,但手臂无力,又栽了下去。
女子扶住了他,但她也没什么力气,差点被卫渊带倒。于是她将药碗放下,双手用力,这才将卫渊扶了起来。
碗中是又像菜汤、又像药剂,又像粟粥一样的东西,又涩又苦,里面放着几片东西,口感象是煮过的软木。在女子要求下,卫渊就将它们全部嚼烂吞下。
一碗药汤喝下,卫渊就知道里面根本没什么药力。这碗热汤的功用主要是暖了胃,然后填了填肚子。
这里相当贫瘠荒僻,灵力稀薄,哪会有什么药力浑厚的仙药?自不可能和太初宫比,也不能和有了勋功殿的青冥比。
喝过热汤,卫渊精神好了些,认真的说:“大恩大德,不敢言谢!若能度过此劫,只要是我能够做得到的,将来必会报答!”
哪料女子道:“报恩哪有到将来的?村老说了,已经好久没有外人来了。你虽然残疾,但身子骨看着还挺壮实,应该还能下种。所以只要给村里留下四个孩子,两男两女,然后你就可以走了。其它的报恩方式,我们不稀罕!”
卫渊愕然,道:“这,孩子怎么留?”
“就那么留呗!你找我也行,找村里其它老婶婶们也行,反正生完四个你才可以走。村老说,等再过天,你稍微恢复些体力,就可以开始干活了。你欠的债没还完之前,别想偷懒!”
“这能不能换种方式?我是修士,让我恢复一些,就能为村里做很多事!”卫渊认真的道。
“那不行!村老说过,画出来的饼填不饱肚子。你该不会是坏人,我们救了你,然后你就打算一走了之吧?”女子狐疑地问。
卫渊无言以对。
“你要不想报恩也行,我们明天就把你扒光了扔到村外去,宝贵的粮食不能用来养白眼狼。你自己想想吧!”等女子走了,卫渊觉得自己脑子里还是嗡嗡的。
这等要求,也不能说不合理,而且人家要求提的很明确。按道理来说,报恩总得用人家愿意接受的方式,不能自己想怎样就怎样,否则那还叫什么报恩?纯是自我安慰。
卫渊仅余的一点良知让他做不出来这等事。
问题是,就算卫渊愿意,可是听这女子话里意思,除了她之外,村里剩下的可就都是老婶婶了!
万一老婶婶们生不出,就只有她一个人生,岂不是要在这里呆上四年?如果不能恰好是两男两女,那还要呆上更久!
虽然神识探不清楚容貌,不过那女子至少身姿体态还算出众,就是生活艰苦,举手投足间没什么婀娜柔美。如果只是她,如果只是留种即可,那或许卫渊还能接受。
但最怕的就是老婶婶们不肯放弃那一线为村里传承作贡献的机会,也打算弄几个娃!
卫渊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此时自己动弹不得,眼睛也看不见,怕是没有反抗余力。而以自己目前身体状态,逃出村去多半也是个死。
卫渊缩在床里,感觉越来越冷。那一碗热汤其实里面没什么东西,喝完舒服了一会之后反而更饿了。只是卫渊生了忘恩负义的心,实在不好意思再讨一碗。
好不容易险死还生,应该是件开心事,但一想到村里的老婶婶们,卫渊就觉得这个世界并没有对自己好上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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