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狗皇帝遁逃的背影,卿予心里并不痛快。

    她曾经恨过,恨不得自己的少年郎就死在边疆。

    那样,她为他守一辈子也可以,为他殉情也行,总好过一生错付,如今却还要被只李狗纠缠不放,还怎么也躲不掉。

    等院子里彻底清净了。卿予收敛了思绪,提了灯出门去东边院子看崔逖。

    朦胧的月色下,东院黑漆漆一片。

    她上前抬手,叩了叩这扇紧闭的门扉。

    良久,里面才传来一声带着睡意的声音,“祁墨,你这小子这么晚了还不睡呀?”

    “这里有药,内服外用的皆有。你自己开门来取。”

    卿予压低声音,把牛皮纸包放在崔逖门前,提着灯笼又往听雪斋去了。

    ……

    马车上,克奉赶着车,一脸沮丧。

    适才透过门扉,明明瞧见主子和娘娘只穿着中衣,已经熄灯安寝了,可怎么又是刺客,又是走水的?

    可怜他这细胳膊细腿,还得驾着马车,在凛冽寒风中往皇宫里赶。

    唉,克奉长叹了一声。

    “克奉,朕难受!”

    他正胡思乱想,只听到马车里皇帝隐忍又痛苦的一声低吟传来。

    他“咻”的一声,收了辔头。忙钻入车厢来。

    就见皇帝一张脸绯红,软弱无力的瘫在引枕上。他抬手一摸,吓得大喊起来,“快,先行禁军,快去传太医到紫宸殿候着!”

    取过小几上的茶水,喂皇帝喝了一口,克奉钻出马车,坐到车辕处,不住的挥鞭,让马儿加快脚程。

    浑浑噩噩中,李皓宇又在做梦了。

    策马在长安官道上,风雪弥漫前路,模糊了天与地的界限。

    城廓遥遥在望,连绵成灰蒙蒙一片。那是千年帝都,汇聚了天下政令的长安城,也是他这十个月远在行营里日夜所思的地方。

    白玉骢奋力扬起马蹄,在雪地里留下一行蹄迹。

    他勒住金辔头,让马儿收慢了蹄子。

    克奉带着卫队,好不容易才追上来。

    “王爷,请您上马车吧。”克奉快哭了。

    “父皇和言官们,不是要外放本王三年吗?怎么不到十个月就唤本王回来了。那些臣子怎么不聒噪了?”

    他抓着辔头,放马悠然而行。

    一袭白裘大氅,兜帽遮住他额头,只露出挺直的鼻梁和雪白的皮肤。薄薄的唇暴露在凉意彻骨的风雪中,添了一抹肆意的红。

    前一刻他归心似箭,如今长安在望,风雪漫天,想着阖宫的人在等他,他倒是不急了。

    “主子,您离开京城,叶少谷主就将镇西侯公子的劣迹传遍长安。那孙果虽然跛了一只脚,却未得半分同情,更是被京城贵女厌恶。国舅爷盯着御史台翻出孙公子诸多旧案,皆是些难以言说的丑事。镇西侯上表祈罪,带子卸甲归田。”

    克奉一脸欢喜。

    “这些事,我早知道了。”

    他行了半日路,神情恹恹。

    当日领头弹劾他的人,正是卿予哥哥林大学士与谏议大夫。

    两个人,一人是心爱姑娘的兄长,一人是六哥的表姨父。他要是对这两人下手,也会伤了至亲的心上人和兄长。

    算了,小爷大人有大量,不与他们计较。

    “克奉,你说我是不是胸怀如海。”t他向克奉自夸道。

    “殿下,奴才求您了,快上马车吧。这天寒地冻的,太后要责罚奴才了。”

    克奉为了迎接主子,宽大的车厢布置得干净香暖,置了软榻靠枕。驱策的四匹骏马也是精细挑选出来的。再三恳求,终于伺候他进了金漆马车。

    夕阳余晖,透过片片云翳洒下来。皇宫红墙仿佛镀了鎏金,显得分外辉煌。一骑白马停在宣德门前。小黄门上前牵住白玉骢的金辔头。

    他翻身下马,往身姿轩扬的翩翩少年,从遥遥的宫道尽头走来。

    他解下白色氅衣,随手递给哈着腰的小黄门,阔步迈入太和殿中。

    端端正正向皇帝,皇后和太后行了大礼

    “孩儿不孝,让父皇,母后,皇祖母担心。”

    起身后,又对着六哥和几位公主姐妹粲然一笑。

    华发苍苍的太后,远远呼出一句:“我的孙儿,你受苦了。”

    伸出颤巍巍的手臂,将他揽入怀里。一寸寸抚着怀里少年的背脊。

    看他眉眼蔚然,下颌越发瘦削,太后直说皇帝狠心。

    “那日若知道你被廷杖打晕过去,拼了哀家这老命,也不让我的乖孙被送到行营去。这十个月来,祖母夜不能寐,茶饭不香。这天下竟然有你老子这样狠心的人,以后惹了他,你要学会保命,快来找祖母。”

    太后揉着怀中的孙儿,这孩子乖顺的,让人心肝儿都化了。

    “我看小九也没有吃什么苦。监军来信说,你逮农户的鸡,还带刘凛去山中捉猢狲。倒是惬意得很。想回长安,自己不多写点思过书递上来,还要你祖母金銮殿去和你父皇闹。下次还打你这不孝的东西。”

    皇帝没好气的说。

    “那父皇现在又打孩儿消气。”

    他厚颜,将脸递过去。

    而太后护短,睨皇帝一眼,将孙儿按到怀里护着。

    “若舍得收拾你,此番就不召你回来了。说好三年,明日言官们又要聒噪了。”

    “九哥,你真的捉猢狲吗?怎的不给我带一只回来。”

    最小的十一公主灵月才六岁,生了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捧着脸,目不转睛的看着九王,分外的娇憨可爱。

    她坐在皇后下首,糯糯发问。

    “那是父皇打趣你九哥。我在行营里,可是日日念着宫中亲人。练兵,习武,骑射,忙得很。可没有时间去游手好闲。哪个竖子,坏我名声?”

    他赖在太后怀里,摊开双手,朝皇帝面前一伸。他的手掌和指腹上都结了一层茧子。

    “明日父皇可去御苑考验儿子的骑射功夫。六哥送来的书,我也看完了。谢谢六哥。”

    他立起身子,朝着丽妃身边的李寒星拱手。兄弟俩对视后,默契一笑。

    “既然回来,就好好儿的。莫再惹事了。言官聒噪,父皇有时候也不得不让半分。你何时才能有你六哥一半懂事。”

    皇帝嘱托道。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父皇,我偏不像六哥呢。”

    他耍赖道。

    一双漂亮风流的长眼睛扫过众人,性子仍旧没一点收敛。

    “你这只野猴儿。小十一,你就把你九哥这只猢狲牵走吧。”

    皇帝笑骂一声,招呼他坐到身旁的脚踏上。

    饶是脸皮再厚,他也有些脸红。

    很少能见到他窘态,皇后止了泪,五公主噗嗤一声笑了。十一公主直接笑的揉肚子。他起身,作势要打这个最小的妹妹,灵月赶紧滚到皇后怀里。

    家宴后,他去了皇后宫中,长长的歇了个午觉。

    睡醒后,他偷偷摸到母后身边,又想着可以赖在母亲怀里耍赖撒娇。

    “皇后娘娘,王爷回来了,您可千万要高高兴兴的呀。”

    他愣住了,菱花镜里,母后的脸上,竟然淌满了止不住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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