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执库的屋院群落,在黑暗中影影绰绰,像几头匍匐侍立的小兽,恭谨的、温顺的、随时等待着为紫禁城中轴线那些巍峨耸立,宏伟磅礴宫殿里居住的,尊贵而威严的主子们服务。
只有呕哑嘲哳的虫鸣声会在四执库响起,打破夜里的寂静,也打破人心的平静。
许是因为如今正是炎热烦闷的酷暑,四执库的小宫女魏嬿婉睡的并不安稳。
她躺在只铺了两层棉布的木板床上,双眼紧闭,眉头紧锁,仿佛正经历着某种无法言说的困扰。
她的呼吸声渐渐变得急促而不规律,偶尔还会发出一声低沉的梦呓,像是从梦中挣扎出来的呼唤。
伸出的双手乱动了几下,仿佛是想要抓住什么,可最后只紧紧抓着原来搭在腰际的麻布被。
突然,她的身体猛地一颤,双眼猛地睁开,瞳孔中充满了惊恐和不安。她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倏然坐起身来,眼神茫然地扫视着周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睡在她旁边的宫女也撑着手坐了起来,抱着胳膊斜着眼冷冷的瞧着她。
嬿婉和她对视上才回了神儿,连忙低声赔笑道“我做了噩梦,扰了姐姐的好梦,实在是我的不是,我明天给姐姐多画几个花样。”
旁边的宫女瞧着银白的月光下,嬿婉被汗沁得湿漉漉的额发贴着这张惨白小脸,更显得可怜可爱,十分恼火也消了七分。
四执库的大宫女春雨压低了声道“如今正是要紧小心的时候,你且省事儿些吧。”
又扫了一眼这带着稚气的讨好笑脸,语气缓和下来,话却依旧说得硬邦邦“早点睡,白里日打起精神来,别办了错事,连累了我们受芬姑姑的骂。”
嬿婉连连点头,又轻声多谢春雨姐姐提点,赶快老实躺下。
可躺下之后,她却直愣愣的看着头顶的梁柱,彻底的失眠了。
春雨姐姐说的没错,如今正是紧要小心的时候。
现在是雍正十三年的七月十五,现在的皇帝身子微恙,就足够下面伺候的人小心翼翼。
可若是她刚刚的梦境为真,三十九天后的八月二十三日,皇帝将于圆明园突然驾崩,五十天后的九月初三日,宝亲王弘历将弘历即皇帝位于太和殿,以明年为乾隆元年。
如今是雍正十三年啊。
距离她成为皇帝的妃嫔还有十一年。
距离她生下长女还有二十一年。
距离她生下永琰还有二十五年。
距离她成为掌管后宫的皇贵妃还有三十年。
距离她被封为皇后,她的永琰荣登大宝还有六十年。
她不敢翻身,怕再吵醒春雨姐姐,又或者是旁人,只能平躺着看着头顶的梁柱。
可只是这样躺着,她却能听到自己清晰有力的心跳,仿佛要震出胸腔,震得她面红耳赤,震得她大脑充血。
从宫女到皇后。
从包衣到旗人。
从低人一等的宫人到大清的圣母皇太后。
书生靠科举取士,武将靠战功进身,后宫的女子靠争宠上位,途径不同,可道理却是一样的。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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