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地一声,牢门被打开。顾见春睁开眼睛,正是两个镇南镖局服饰的人。
这是何意。他目光微凝,还未来得及思索,便听到一人的声音。
“这位顾小友,不知还记得我么。”随即一人走了进来,正是南宫孤舟。只是他神色有些疲惫,脸上笑意寡淡。
顾见春行了一礼:“原来是南宫庄主,庄主日理万机,竟能记得我等无名之辈,顾某真是倍感荣幸。”
南宫孤舟摆了摆手,“小友不必多礼。先前庄中一见,本庄主就知道小友是可造之材。如今一别经年,小友不仅在江湖上颇有名气,修为竟也精进至此,当真是年少有为啊。”
庄中一见…那次见面可称不上愉快。顾见春心下了然,这南宫庄主是不曾记得他,只是故意这般说。
“庄主过誉了。”顾见春抱了抱拳,“不知这林家……”
南宫孤舟便将外面的事简略说了一番,顾见春也不多作隐瞒,将这地牢中发生的事也一一道来。
“唉,是本庄主来得晚了些。想不到这林阔海兄弟竟是个如此刚烈之人。本庄主得了他的信,料到林家有难,便立刻动身赶来。谁知还是晚了一步……”他摇了摇头,状似叹息,“好在林贤侄没什么事……小友,此次林家能得以保全,你功不可没啊。”
顾见春微微苦笑:“庄主就莫要抬爱了。顾某并没有帮上什么忙。”这话倒也不假,他二人潜入镇南镖局后,便被困在这地牢之中,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小友不必自责,万寿宫手段残忍,凭你一人之力也难以抵挡。你保下林贤侄周全,本庄主在此代林家谢过了。”南宫孤舟说完,端端正正地躬身一拜,顾见春哪敢受这一拜,连忙将他扶起。触碰到对方的胳膊,顾见春才发觉,他虽已是不惑之年,身体却十分健硕有力,想必虽然身居庄主之位,平日里也并未疏于修习剑术。将对方扶起,他便立刻收了手。
南宫孤舟走到床边,伸出手掌,将内力传给昏迷之人。
“啊……”林穆远突然醒来,痛苦而短促地叫了一声,顾见春望去,只见林穆远虽然已经醒转,可眼神却有些凝滞飘忽,似乎还沉浸在痛失亲人的思绪里。他叹了一口气:“林少爷,你还好么?”
对方不搭理他。这也不怪他难以承受,受了如此接连的打击,任是谁也不能在短时间内恢复过来。
只听南宫孤舟说了句:“贤侄。”
听到这声音,林穆远才回了回神,抬头看过来。看到是南宫孤舟,他突然认了出来,眼中从怅然转为悲愤,带着哭腔说了句:“南宫伯伯!我爹和我二叔他们……”他哽咽,再难说出一个字。
“我已知晓。”南宫孤舟点了点头,“真是苦了你这孩子了……”
只见林穆远眼眶登时红了一片,顾见春亦有些不忍。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虽然无亲无故,却也能感受到如今沉痛的氛围。
“好孩子,打起精神。”南宫孤舟温声说,“就在外面,你的弟兄们还在等着你出去主持大局,怎可轻易落泪,让人笑话?”
林穆远听着这些话,如同他的爹爹一般,让他感到无比的怀念。自从那奸人害死了爹爹,他就再也没听过如此的言语,登时有些悲上心头。
“镇南镖局的兴衰皆系于你一人身上,切莫哭哭啼啼,做妇人之态!”南宫孤舟忽然喝道。这一喝可是带上了些内力,两人的耳朵都有些生疼。林穆远身子一震,擦了擦眼睛,便走了出去。
外头一片狼藉,站的皆是镇南镖局的一众门人。
南宫孤舟带着林穆远走到了台前,看向了众人。霎时间,四面八方的目光都朝着两人聚了过来。林穆远有些无所适从。
南宫孤舟向众人拱了拱手,说道:“诸位好汉,今日林家遭万寿魔宫侵袭,林默邱与林阔海皆为之所害。所幸林家尚未绝后,这位少东家,林穆远,想必你们都不陌生。即日起,林穆远便是镇南镖局总镖头!你们要听他号令,以他为尊!灭魔宫,报血仇!”他亲自举起林穆远的手臂,林穆远有些惶恐,刚想说:“南宫世伯,我…”声音便被淹没在了众人振臂高呼的“灭魔宫,报血仇!灭魔宫,报血仇!”之声中。
南宫孤舟笑了笑,在一众嘈杂的声音中看向了他:“林贤侄,如今林家能担此大任者,唯你一人耳。这也是你父亲和叔伯所希望的,不是么?”
林穆远摇了摇头,有些无措:“世伯,我先前并未接手林家生意,对这些都不了解。林家也不乏善才,分明有比我更合适的人才是。”
南宫孤舟闻言,了然道:“贤侄,你就是最合适的人。”
“世伯,我如今并无威信,也无甚功业,如何能接任…”本要说下去,南宫孤舟摆了摆手,众人噤声,他亦只能作罢。
“诸位好汉,今日我南宫孤舟到镇南镖局,本为击退万寿贼人。如今既然诸位都在,倒是还有另一桩事请大家做个见证。”
南宫孤舟顿了顿,故意止住话,环顾了一下众人的反应。
只见几位掌事都看着他,稍有威望者迫不及待地说道:“南宫庄主,您义气深重,能救我镇南镖局于水火之中,我等皆感激不尽!若是有什么要求,您但说无妨!只要是我等能做到的,定然万死不辞!”
南宫孤舟笑着拱了拱手:“我等侠者,做事不求回报。只图个问心无愧便好。诸位好汉无需介怀!”
这话一出,又引来一阵点头赞叹。
“今日希望诸位见证的,乃是小女南宫惠和林贤侄的婚嫁之事!”一言既出,如同石激巨浪。众人顿时议论纷纷,有激动的,有喜悦的,更有怀疑的。
最为惊诧者,还是一旁的林穆远。他立刻转头对南宫孤舟说道:“世伯,这恐怕不太妥当。如今我爹尚未找到,二叔尸骨未寒,我并无根基,如何能行婚嫁之事?”
“贤侄,你说你尚无威信,我便亲自来替你镇场,给你威信。你说你尚无根基,我便将爱女嫁予你,给你根基。何况,这婚事,不仅是你爹娘的期盼,亦是我与惠儿的期盼。惠儿不足三月便及笄,这媒人可是将我问剑山庄的门槛都要踏破了。贤侄可忍心看着我将惠儿许了别人?”南宫孤舟循循善诱,“行前,惠儿还问起贤侄,说什么非你不嫁。我这做父亲的,没有别的愿望,只盼着你们一双儿女能修成正果,便也安心了。”
林穆远闻言,瞪大了眼,脸上既是羞赧,又是有些愧疚难当。“如今我林家如此境地,世伯竟还愿履这婚约之诺,实在叫我心中难安。”
南宫孤舟听罢,不再多言,朝着众人缓缓取出一件东西:“诸位请看!这是何物?”
有几个年长者登时认了出来,纷纷双眼放光,说道:“此乃我镇南镖局的镇南符是也!镇南符已遗失许久,南宫庄主是如何寻到的?”
“呵呵,这便是本庄主此行的第三个目的。这镇南符,正是贵府前任林总镖头昔日与本庄主,为林贤侄与我问剑山庄少庄主定亲之时所留信物。林总镖头高义,深感南北势力不可分而论之。故以镇南符为聘,以图问剑山庄与镇南镖局百年之和。如今本庄主便以问剑山庄之名,前来应诺。自今日起,问剑山庄与镇南镖局同舟共济,共图大业!”说罢,他将镇南符郑重地交予林穆远。林穆远眼眶微湿,自此,林家与南宫家彻底一体同心,他再不会有半点怨言。
众人皆啧啧称赞,更为问剑山庄之不弃而心悦诚服。世人皆道南宫庄主乃真君子,如今看来,果真有当世仁侠之风。论行迹气度,不逊于大侠李缘君!南宫孤舟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众人这才散去处理后续的事务。这婚期不等人,既然是南宫小姐下嫁而来,必然要好好筹办才是。两家结亲,人们皆知这其中的利害,也不再对什么婚丧之期多言。毕竟比起逝者,生者好好活着才更重要些。
人群中,只有顾见春有些格格不入。寻了一圈,没能寻到那个身影,只得待人群散去,只留下几个年长者在此寒暄,他才上前询问一二。
谁知南宫孤舟闻言,叹了口气,说道:“我留她不住,她将我打伤,便匆匆离去了。”
几人皆是震惊。这天下竟还有能伤问剑山庄庄主之人。南宫孤舟似是了然,叹息道:“总不能防着亲近之人吧。”这话一出,这才解惑。原来是夜来姑娘趁他不防备,这才打伤他逃脱了出去。难怪刚见到这南宫庄主之时,他脸色有些颓然疲惫之态,原来是受了伤。
顾见春心中奇怪,亲近之人?观她神色分明对这庄主十分不喜,怎么会亲近?
只听众人皆打听这姑娘身份。南宫孤舟却摆了摆手,打了个哈哈,说道:“陈年旧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众人一看这是私事,登时不再多言,转而攀谈起旁事。而顾见春没问到答案,想到也许她提前回了寺庙,便匆匆和几人请辞。林穆远初为当家,自是要安排诸多事情,抽不出身来,只得和他辞别。
“顾大侠,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到时一定要来喝杯喜酒啊!”他挠了挠头,说不出什么文邹邹的话,只得勉强顾全礼数说道。
难得他能恢复些精气神,顾见春欣慰地笑了笑,拱手道:“一定!”
这少爷,还是跳脱些好。他如此想着,便翻身上马,低叱一声,向城外赶去。
苏决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那女人真是狠毒,抢了剑不说,还要取他性命。
不知为何,他此刻还能有些意识。这就是濒死么?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就像那日在水中一样。
他有些冷,便微微缩紧身子,抱成一团。
恍惚间,有人把他抱了起来,将一股热流输进他的后心。他微微睁开眼睛,却发觉眼睫上凝结了秋霜。他有些反应不过来,为什么睫毛上会有冰霜呢?
面前之人模模糊糊。
啊,是剑客。他回来了。他心下稍安,这人没事就好。可是,剑被抢走了。
那菩萨倒仰着,无慈无悲地注视着他。
剑客似乎说了什么,他听不分明,只是感觉他一直在往他的后心输着热气。他明了,那是剑客的内功。
会武功就是好啊。他昏昏沉沉地想。
这回又让他救了一次,还要再让他救多少次呢?
要是他也会武功,剑就不会被那女人抢走了。那时候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了……
随后一阵颠簸,他又见了许多生面孔。一个中年男人也向他输了些内力,却摇了摇头,说了些话。
隐约听到了什么“霜华”,“夜来”,“来去谷”之类的词语。
他努力保持着清醒,可是总是觉得寒冷无比,不仅是身上的寒凉,还有心中的寒意,他渐渐回想起那水下的光景,想到那些逝者的脸,一个声音在脑海中说道,不如就此归去,不如就此归去……
剑客源源不断地冲他输着内力,只有这后心的一点暖意能让他感到对生的渴望。他冻得咬紧牙关,知道剑客正带着他骑马赶路。马儿狂奔不已,看得出剑客很着急,他说“来去谷”,“来去谷”。他不禁在幻想,来去谷是什么地方?怎的从未听过?
很快,他就知道来去谷是哪里。
来去谷是一座药谷。
他看到了无数果木草药,虽是秋末,可谷中的季节竟像颠倒了似的。
深谷幽幽,清泉潺潺。
有一手指搭上他的腕骨,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姿势,诊脉。
那人说道:“无需担心。”
声音沉稳清冽,似高山流水,说了句“无需担心”,便真的能让人安心。
于是他骤然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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