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王过谦了。”顾见春不着痕迹地推脱道。
谢景之扫了一眼棋盘,勾唇笑了笑。
“顾少侠,本王忽然改变主意了。”
“——不如你我就借这棋局,赌上一赌,可好?”
“赌?”顾见春怔了怔,猜不出对方又想耍什么花招。
“是赌。”谢景之凤眸轻敛,阴翳流转,“就赌顾少侠的身家性命。若是顾少侠赢了,从此以后,顾少侠想做什么,只要不与本王利益相背,本王绝不阻拦。”
“——不过若是顾少侠输了,那便入十恶司,为本王效命。如何?”
顾见春剑眉轻蹙。
这根本就是一场只赢不输的赌局,将一切的利好皆指向了他谢景之一人。若是赢了,他尊为权贵,又如何不能借口阻拦?若是输了,却要倾他顾见春的所有,自由,生命,乃至灵魂。
只是他又能如何拒绝?饶是他再如何焦急小湄的去向,也得依言坐在这儿,将这盘棋下完。
——这一切,全凭这位尊荣无双的白王之兴意罢了。
“好。就依白王所言。”
“师父不可!”苏决明在旁惊呼。
——这是要赌他的身家性命,怎能如此儿戏?!
“没事的。”顾见春宽声安慰道,“且等我一会儿。”
他垂首望向棋局,此时白子逐渐成势,黑子退而藏锋。显然,这谢景之是在暗中谋划新的筹略。他观忖片刻,棋子落定,白子交相防护,如海潮般坚实无两,便是一气一子也不愿相让。
苏决明见他坚持,只得依言缄口,尽量不作干扰。
谢景之只管撑着腮看棋,无心这“师徒情深”的戏码。
“呵,如此快棋,却还能统揽全局,顾少侠倒真算得上生了颗比干之心。只是看顾少侠这棋路,兴许你和本王那名叫贪刃的部下倒是能说得来。你既想保下这个,又不愿舍弃那个,可不就是贪得无厌么?只是顾少侠须知,贪多必失,这世上没有白来的东西。你想得到些什么,就一定要放弃些什么。”
“——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他一言既出,便信手落子。那黑子落定,承前启后,凭白子之浪,竟有流水游龙之势。随即,白子见状,退而止步。哪知这黑子却乘胜追击,逐个击破。此时即便顾见春再不肯相让,这白子却只见颓势,被黑子逐浪而围,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须臾之间,两人落下数子,其间动作迅捷无比。说是下棋,不如说是在较量武功。苏决明不懂棋,却也能从两人言谈举止之间看出些门道,如今黑子大举进攻,是强攻之相,而师父无从抵御,只得步步相让,眼见着棋盘上的白子愈发散乱稀薄,苏决明心中直打鼓。
——难不成,师父今夜真要输在这儿了?
“白王说得是。只不过,在下却也明白一件事。”顾见春沉声说道,“若是舍弃太多东西,人也会变得不像人。”
顾见春将手中棋子点落,白子看似颓败,却能有条不紊,东山再起。虽说势单力薄,只消一些助力,却总能生生不息。此子落定,沉舟侧畔,千帆竞发,病树前头,万木争春。
“好棋。”谢景之眼见着这半盘死局被对方点活,不觉由衷称赞。他沉吟片刻,偃旗息鼓,整顿生息。他下棋向来有个习惯,遇强则弱,遇弱则强。对手愈是强攻,他便愈要蛰伏。如今时过境迁,白子生息不绝,黑子索性退避三舍,自成一派。
顾见春捻着棋子,手中棋子微凉,虽不及玉质温润,却也可见送礼之人的一片心意。
“这一式,名为春华秋实,乃是恩师所授。在下始终相信,仰取俯拾,梱载而归。任何一颗棋子,都应当有它的归宿。没有谁生来就应是棋子的。同样,也没有一颗棋子生来就该被抛弃。”
“呵。”谢景之闻言轻笑一声,不置可否,“只可惜棋子的命运,从来就不是自己能选择得了的。”
他话毕,剑走偏锋,将黑子落在棋盘一隅。看似未雨绸缪,却令人实在难以捉摸他的用意。
谢景之有意转头,望了望窗棂。那里正映着几护卫的身影。他回眸,戏谑而笑:“顾少侠,你能决定自己的命运么?”
那笑容甚至带着几分明知故问的顽劣。
顾见春凝眉不语。
若是这谢景之想要反悔或逞威,只消一声令下,门外之人定然能将他与苏决明一举拿下。此时谢景之乐意与他赌上一局,明面上给他留了三分颜面,实则却只是想看他挣扎求生的模样。这谢景之,果真不能以常理应对。
“恐怕要让白王失望了。在下以为,身入江湖,便如一叶孤舟。虽无抗争之力,也不愿随波逐流。”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有时候,是你不得不进。”谢景之笑了笑,手下不停,却别有所指地说道,“譬如此处,可不是什么休养的好地方。今夜过后,问剑山庄便会很热闹。赵家,宋家,江家,薛家,石家,还有南宫家啧啧啧,兴许还能看见不少故人呢。”
顾见春目光一凝。
“顾少侠,若是只能选一个,你会是哪一边的呢?”
谢景之抬眸瞥了一眼对方,笑而不答,只是径自落下一子,黑子与白子狭路相逢,不觉间竟再度乘势而来。黑龙压境,落红无限,好一个白浪浮沉,辣手摧花。
“又或者说栖梧山,会站在哪一边呢?”
顾见春闻言,虚抱一拳,凛然正色道:“白王明鉴,在下无法代恩师作答,也没有选择的必要。在下手中之剑,向来只为义气。”
“哼”谢景之轻笑一声,“好一个义气之剑。难为顾少侠如今丢了宝剑,还能如此大言不惭。”
苏决明在旁心中不忿,若不是这白王说了什么,那江夜来又怎么会盗剑而去?如今他非但将自己二人拦住,还在此说些风凉话,当真是嚣张至极!
“这便是白王错了。”顾见春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只见他沉吟片刻,澄然落子,一字一顿地说道:
“有些人的剑,握在手里。有些人的剑,藏在心里。这把剑能斩祸世宵小,能杀蝇营狗苟,能断不义之事。虽说手中无剑,却也不畏不惧。白王殿下,你以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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