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夜宵颇为丰盛,驸马吩咐,庖厨上下尽心尽力,送到芳芷阁的饭食摆满整张圆桌。
厨子将荤素搭配得恰到好处,单肉食,便有珍珠肉丸子、烤猪肘子、荷叶鸡,山药人参炖排骨,吃肉吃得累了,有荷塘小炒、鲜嫩娃娃菜解腻,公主尤爱甜甜糯糯的南瓜饼,肉没吃多少,南瓜饼倒是连着吃了好几块。
公主不许江振离开,江振便一直在旁陪着,公主说怕他被妖怪抓去,叫他也吃饱肚子,他便也陪着喝了碗鸡汤。
此前,江振从未想过他会陪公主用膳,他从未想过,他与公主一起吃的第一顿饭会是这般。
他也是头一次感受到公主可以这般依赖于他。
吃饱肚子,那所谓的妖怪本是不会再来抓公主的,而他这个保护公主的人也该离开了,但,他要离开,公主却又拉住他的衣袖,用那可爱、可怜到叫他克制不住地心软的眼神看着他,“万一夜里嬅儿又饿了,妖怪又会来抓嬅儿的。那妖怪厉害得很,嬅儿的法术,不能对付他。”
正因他的心软,当他说出那句“那为夫再多陪陪夫人”时,进来收拾碗筷的芬儿与如儿用一种十分诧异的眼神看着他。
她们大概不明白,前些日子那个对新婚妻子下狠手的驸马爷,今夜为何会这般和顺地与公主说话。
正如,他自己也心绪混乱一般。
或许,他是有所歉疚
丫鬟们将碗碟收拾下去后,浅黛取来药膏,欲给公主上药,江振将所要用的东西接到手上。他用极轻的力度,细心给公主上药。
这一回,公主倒是没有躲着江振。甘棠与浅黛陪着公主玩翻花绳,分散公主的注意力,公主定定坐着,任由江振为她上药。
上完药,江振也陪着公主翻了几个来回的花绳,她玩的不如公主好,公主还傻笑着笑话他。
一直在芳芷阁陪到亥时四刻,江振觉着自己必须离开,公主仍缠着他,不许他走,口里直说:“嬅儿害怕,嬅儿不该将那些符咒画在柱子上,这回,方圆几十里的妖怪和鬼都知道这里有个会法术的人,都要来吃嬅儿了。你看着很厉害,你保护嬅儿好不好”
江振执意要走,他已下定主意,不再因公主的那些疯话而动摇,没承想,他方走到卧房门口,折屏后便传来公主的哭声。
走进去,见公主哭得委屈极了,如纯真孩童般惹人生怜,他的心,再次克制不住地软下去。
他想,就陪她这一夜吧,这一夜过后,他仍是本来的那个他。
于是,吩咐过门口等候的古管家与郭文龙先各自回去歇息,不必继续等他后,他回到公主身边,他说:“为夫哪儿也不去,为夫就留在夫人身边,保护夫人。鬼来了,妖怪来了,为夫的剑会打跑他。”
安抚过公主,公主不再哭泣,他便打横抱起公主,将公主抱到床上,又为公主盖上夏日该盖的轻薄棉被。
浅黛搬来凳子,甘棠取来纨扇,他坐在床边,扇着纨扇,为公主红肿的半边脸稍解疼痛。
公主躺在床上,又咿咿呀呀说了些疯话,他耐着性子,偶尔笑答几句。
江振原想着,等公主睡着,他就离开芳芷阁。他没料到,公主卧房内的气氛过于温馨,温馨得让他不知不觉伏在公主床沿,睡死过去。
江振一旦睡死,定华长公主李嬅立马坐起身来,倒吓得坐在桌旁的两个宫女心惊肉跳。
她们缓过劲来才顿悟,公主今夜苦苦挽留江振,是打的这主意。
李嬅起身后便麻利地走到箱子旁取出夜行衣换上,浅黛与甘棠一前一后蹑手蹑脚走过去,浅黛指指倒在床边的江振,悄声问:“殿下,他”
李嬅轻蔑一笑,“放心,他不会醒。”
原来,公主床头的黄铜熏炉内暗含迷香,迷香几乎闻不出味道,又被浓郁的檀香香味所掩盖,而公主事先给她自己与甘棠、浅黛用过解药,如儿等人不过进来片刻,并不受什么影响,至于江振,他待在公主卧房大半夜,还在床边离香炉极近之处坐着,自然中招。
“殿下,香炉里的东西,管几个时辰?他何时会醒?”
甘棠先问过,浅黛紧接着问,“婢子还以为殿下将他迷晕,是要杀了他,殿下既不杀他,这是又要上何处去?”
甘棠与浅黛都觉费解,公主若是要出去,如原先一般在夜间悄悄出去便是,何苦又要将江振专程引到芳芷阁迷晕。
“现下是什么时辰?”李嬅一面换装,一面问。
“殿下,约莫是子时了。”甘棠道。
“耽误他点卯,会引人生疑,寅末,必要将他弄醒。”
穿好夜行衣,戴上帷帽,公主走到床边,朝江振穴道上点去,“回来再与你二人解释,他留在这里,若有人来,全看你们如何拖住。”
公主雷厉风行,话音落点,已上了屋顶,消失在夜色中。公主卧房内,只余下昏迷不醒的江振,与慨叹不已的两个宫女。
两个宫女心知肚明,公主是算准了她们不敢不配合。如若卧房内的事叫外头的人知道,她们放跑公主,她们无可脱罪。
李嬅仍走元阳庙下的密道避开公主府外围的守卫,她内心焦灼,离开密道后,一路飞檐走壁到了永宁坊传家酒楼后门,她模仿猫咪的叫声提醒看门的老丁,待老丁出来开门,她对句暗语,老丁知她是公孙先生,便要引她上楼。她命老丁看好后门,又说自己知道路,径直上楼去往罗笙的住处。
“罗掌柜,开门。”
李嬅走到罗笙门口时,罗笙也披着外衫坐在油灯下写字,听出是公主的声音,他赶忙起身开门。
他正好有件不知该如何与公主禀报的事,公主便自己来了。
将公主迎进自己房里后,罗笙探头往走廊里瞧了瞧,才重新插好门栓,“殿下可是有要紧事吩咐”
“近几日,京中可有大事?大晟境内可有大事”李嬅取下帷帽挂在墙上,问道。
罗笙心头一紧,“殿下可是听见什么风声”
“前日夜里,做了个极可怕的梦,梦见深不见底的沼泽中陷进许多男女老少,都是些似熟悉又似陌生的面庞,她们朝我喊救命,我却无法救出她们,我每每靠近沼泽,便会被什么力量弹开。最后,那些人越陷越深,都死了。”
公主惊魂未定,心内七上八下,她问:“你可探听到什么消息?我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已无法再隐瞒,罗笙的男儿泪应声而下,“殿下,京郊,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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