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嬅心有郁结,回到芳芷阁后,表面上,她仍是那个嬉皮笑脸、胡吃胡闹的疯子,而她灵魂深处最真实的自我,则是整日恹恹的。
用过晚膳,她坐在卧房门口的石阶上,她告诉侍女们她在吸收天地精华以便修炼,她静静地看着院中的秋千。
侍女们都不说话,浅黛与甘棠陪她坐在石阶上,芬儿她们各自去做事。
那秋千出现在芳芷阁的时日也不短了,七夕那夜后,江振虽隔了五日才走进芳芷阁,只不过,在七夕后的第二日,古俊生与马翠翠得了江振的命令,一个领着工匠在芳芷阁的院子里搭秋千,一个安抚公主,陪着公主玩,防着公主跑出芳芷阁。
许是江振事先嘱咐过,两个管家对那秋千很花了些心思。
从秋千架子到系在架子下的两条绳索,他们一遍又一遍检查,唯恐有不平整之处磨破荡秋千之人的双手。
绳索上缠着牵牛花,时值八月,牵牛花开得正盛,颜色各异,粉色、蓝色、黄色、紫色,你伴着我,我衬着你,使那秋千看上去很有些诗意的情调。
芳芷阁的四方小院原本景色寂寥,李嬅才住到这里时,四角用小石头围出的花坛中只是填了土,并无植被。小院内唯一的自然气息,不过也就是马管家在新婚第二日带人搬到屋檐下的几盆香花槐。
随着时光推移,李嬅与江振的关系有所“缓和”,花坛逐渐改变了样貌。
尤其是在李嬅闹着害怕妖怪抓她,苦留江振的那个夜晚后,江振极认真地整改过芳芷阁的布局,四角花坛中有了假山奇石、名花异草,有了园林景致,焕然一新。
李嬅“神志不清”后,总说自己肚子饿,侍女们时常在她卧房中备些糕点、水果、瓜子,上个月,她说要甘棠她们陪她种向日葵,到如今,葵花籽早已长成一棵棵绿色植株,它们长势不错,约莫不久后,就能开出一片鲜妍灿烂的花朵。
原有的四个花坛只余下三个,靠近大门那一面的西侧,有秋千架立在青石砖上,秋千架旁留了空地,空地中种了一棵桂树。
那桂树在移植到芳芷阁以前便开了些嫩黄花蕊,移植之时,干活的家丁十分谨慎,花蕊并未掉落多少。
晟京的桂花,花期自来是长的。桂树移植到芳芷阁已有大半个月,到如今,枝头仍是花团锦簇。
傍晚,是最好的赏花时辰,那时,天边晚霞与嫩黄小花相处得十分融洽,晚霞是嫩黄小花最好的背景图,嫩黄小花独特而雅致的香气又为落日之景添了意趣。
另外,傍晚的芳芷阁,有太多属于李嬅与江振的回忆。
这些回忆好也罢,坏也罢,终归,也都真真切切发生过。
李嬅有一种感觉,江振对她的警惕之心,一日比一日淡了。
这当然是她忍着恶心、装傻装疯陪着江振周璇、每日违心地对着江振笑的结果。
江振每隔几日,总是在傍晚抽空到芳芷阁,李嬅坐在秋千上,江振便在李嬅身后为她推秋千。
闻着桂子的清香荡秋千,本是一件浪漫的事,只是,推秋千的人若是江振,那便大不一样了。
李嬅做不到为了复仇不顾一切,比如为了不伤害张芷瑶,是否对付李元这事,她总是有所犹豫。但,对江振,她坚定地知道自己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奈何,目前还不是时候。
无论是朝中三省六部,还是奔赴北境支援的大军,都大有文章可做,她必须保证,即便江振发觉有人在暗中搅弄朝局,也绝对不会怀疑到她头上。
“驸马爷”
“驸马爷”
芳芷阁门口传来开锁声,不多时,穿一身藏青圆领武袍、腰系蹀躞、足蹬皂靴的江振走了进来,侍女们纷纷见礼。
江振到芳芷阁来,向来只是穿着轻便常服,陪皇后来的那回是唯一的意外。并且,大多数时候,他不想闲杂人惊扰公主,只是要郭文龙等侍卫在门口候着,这一回也是一样。
“都起来吧。”
江振的心情说不上好,命侍女们起身后,他缓步朝李嬅走来。
李嬅抬头看江振,恰好看见一张颓丧的脸。
“夫人,今日做了些什么?”
江振注意到李嬅在观察他的表情,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向日葵。”李嬅指指撒过葵花籽的花坛,说道。
“夫人想看向日葵开花,对不对?”江振摆摆手,甘棠与浅黛退到一旁,随后,他挨着李嬅坐下。
“嗯。”李嬅用力地点头。
“再耐心等一段时日,可好?”
江振的头发被发冠整齐地束在头顶,李嬅的头发却只是如往常般随意用一发带系着,她脸颊两侧的发髻不免凌乱。
江振伸出右手,温柔地将随风乱舞的碎发别到李嬅耳后。
江振的手触碰到李嬅的脸颊,李嬅本能地一惊,但她又极快地逼着自己接受。
江振的右手抚着李嬅的脸颊,这样的动作,可是亲昵极了,李嬅心里有恶心,更有愤怒,怎奈她不能反抗,她只能任由江振摆弄。
“夫人,可还记得为夫教你唱的那首《桃夭》?你唱给为夫听吧。”
江振的手离开李嬅的脸颊,又牵起李嬅的手,李嬅仍是没有避开。
李嬅低头看着江振与她的手交缠,静默片刻后,她抬起头来,笑嘻嘻道:“不唱,向日葵,开花。”
“为夫陪你荡秋千。”
李嬅的一只手任由江振牵着,另一只手则指着大半隐没在云霞中的落日,江振将李嬅抬起的手放下,他先起身,又将李嬅也拉起来。
李嬅懵懵懂懂地看着江振,半推半就地随着江振走向桂树下的秋千架。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
李嬅坐在秋千上,江振推着李嬅荡秋千,清唱认真与乐人学过的歌谣。
论嗓音,江振自然比不上酒楼中的优伶与歌伎,不过,江振中规中矩的歌声中偏又含着幽怨与莫名其妙的深情。
公主荡秋千时,脸上总是挂着天真浪漫的笑意,听着公主咯咯地笑,看着公主穿着鹅黄衫裙的背影,看着公主乌黑如云的鬓发,他内心有欢喜,亦有悲苦。
欢喜的是,那个他曾经遥不可及、只敢将爱意埋藏心底的世间最高贵、最美好的女子,如今已是他的妻子。
她就在他身边,即使她已不是原来的她,但她会对他笑,会陪在他身边,只要他想见她,走几步路就能见到。
他每有烦心事,她的笑容总能治愈他。他教她唱歌,他陪着她玩孩童玩的游戏,他陪她吃饭、给她买好看的衣裙,他们可以一起做很多事,只有他和她,没有别人打扰,岁月静好。
如果能这样过一辈子,即使简简单单,他也很知足。
可是,沈红渠怀了他的骨血,还闹着要跳佛塔,一桩桩一件件,已逼得他不得不做些什么。
他无法放开户部尚书这棵大树,且沈红蕖的事已闹大,这世上除了皇后,再无第二能救他。为保住现有的一切,他不得不将自己与沈家、皇后、二皇子绑在一条船上。
皇后的意思,是沈家人亲自到这府里来,哄骗着公主答应沈红渠做二房之事。但凡公主自己愿意,那些老臣想必没有理由再多事。且公主神志不清,要她点头想必不是难事。
要解决眼下的危机,说容易也容易,只是,不知为何,明明沈红渠进府并不会改变公主是他的妻子的事实,可一想到日后为应付沈红渠,他与公主独处的时光会少去许多,他心里就像堵着什么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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