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油灯下,罗笙正在翻看近日收集到的情报,屋外传来叩门声,他忙将纸张收入书桌下的抽屉。
“何人?”罗笙看着门外的黑影,问道。
窗外的黑影没有说话,一动不动站在门外,罗笙拿起桌上油灯走到门边,他左思右想,还是打开了门栓。
打开门,黑影走进屋内,罗笙重新关上门。
来人身穿大户人家婢女的衣裳,摘下帷帽,面色惨然。
帷帽下坠,罗笙捡起来挂在墙上。
“殿下?”
殿下深夜到传家酒楼的次数并不少,可如今夜这般的神色,从未出现过。
恐惧、愤怒、惊魂未定、茫然、悔恨、悲伤,如此多的情绪,竟可以出现在同一张脸上。
以往殿下来,头发多半会如男儿一般高高束起,再不济也会简单梳理一下,而今夜的殿下,披头散发,妆容斑驳,憔悴而破碎。
李嬅递给罗笙一个白里透红的手帕,罗笙接过来,摸出那手帕里有硬物。
摊开手帕,一支赭石色与暗红色交杂的玉兰花木簪赫然出现。
罗笙的手指在暗红色粘液上轻点了一下,又拿起木簪凑近闻,大惊失色,“这是血?殿下你受伤了?”
“是江振的血,他还没死。”
李嬅摇摇头,脚步虚浮地往里走,罗笙将木簪与手帕放在桌上,急忙上前扶李嬅往围屏木榻处走。
李嬅本能地挣开罗笙的手,双手环抱双臂,身子颤颤巍巍,“我想在你这酒楼里沐浴。”
“殿下稍等,我去准备,隔壁厢房空着呢。”
罗笙正要出门吩咐伙计,又不放心李嬅,忧心焦虑,想搀扶而不敢搀扶,“殿下,您先在属下的屋里歇息,热水很快便好。”
“你快去快回,我有要事与你说。”李嬅冰冷的手僵硬地摆了摆,示意罗笙快去快回。
“唯。”
李嬅自己缓慢地朝围屏木榻走去,罗笙满目忧色,欲言又止,行个礼,开门出去。
罗笙再次开门回来时,李嬅坐在胡床的一边,在烛光照亮处,披散的长发随风而动,披上一层悲凉凄哀的光泽。
罗笙朝她走近,她机械般地转头看向罗笙,浓密的睫毛下,一双美眸惶惑、恐惧、强行镇定。
“殿下,属下回来了。”
罗笙行跪礼,李嬅不言语,手在木榻中间的矮桌上点了两下,罗笙会意,也在木榻上落座。
“隔墙,有耳否?”李嬅收回放在桌上的手,语气缓慢、平静。
罗笙看了一眼紧闭的门,又起身关上书桌后吉祥纹窗户,才重新落座“殿下放心,传家酒楼是咱们的地盘。”
“十件事,我说,你记在心里。”
“好。”
“等等,清宁公主府如何?”李嬅明知问了也没有好结果,却又忍不住问。
“殿下,游园会的第二日,清宁殿下便殁了。朝廷昭告天下,清宁长公主畏罪自裁。”
“清宁殿下辞世,与她有来往的臣子,大理寺一一查探。”
罗笙耷拉着头,不敢看李嬅,李嬅先是不说话,片晌,话音平静得可怕,“头一件,自去岁十月起,贬谪、升迁,凡有变动,我都要名单,准备两份。不求齐全,要尽可能查。”
“属下记下了。”
“第二件,我要知道东宫所有旧臣最新去向,包括东宫六率。”
“当年东宫旧臣归属,殿下原先就知晓,有变动的,属下这就能说给殿下听。”
“陆续还会有变动,今夜我不想听。”
“好。”
殿下的语气不是真正的平静,只是无限压抑后的假象,罗笙明白自己不该再多嘴,只能静听。
他只能在适当的时候答上一声,让殿下知晓他记下了,剩下的,便是下去整理好,殿下何时要名单,何时呈上。
“第三件,我要大理寺大小官员名单,凡他与查案有关,我都要知道他是谁。”
“好。”
“第四件,查清白公公在晟京城外有几处宅子,查清他最常去的是哪一处,找个人混进去。”
“好。”
“第五件,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代我接触国子监的学子,查他们的背景,帮我听听他们各自的声音。”
“嗯。”
“第六件,大批官员被贬,空缺必要有人顶上,如今吏部选官不论才学,单论供奉,既如此,你也挑出几个寒门学子来,捧他上去。”
“殿下所说的寒门学子,是怎样寒门学子?”听到此,罗笙不得不问出心中疑惑。
“我叫你广开客栈、酒楼,我说若有学子入住让你留意,为的什么?如今官场已是如此,你以为单靠刻苦考试便必定有出路?擢选贬斥如今如同儿戏,咱们捧场又有何妨,朝堂中必须藏着我的人,且不可与当年的东宫有关。明白吗?”
“属下领命。”罗笙面向李嬅端坐在木榻上,鞠躬郑重一礼。
“第七件,下届春闱,正好是明年,你筹备一个客栈,最迟十月开张,或是新开一个,或是纳天下学子,凡他来赴春闱,都可入住。客房价格不一,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可住,一路从穷乡僻壤考上来的,也住得起。
“至于名义,行商之人虽不善读书,却也希冀万世留名,开一家专出宰相根苗的客栈。东家自然是你,谁可理事,你自行决定。”
“好。”
“第八件,我要知道宗正寺为首的几个官员,还有其下属的恵陵署,好好查查,拿到恵陵地图,地上地下都要,我要安排个人进地宫。”
“殿下,冷先生那事,只需找到宪陵的陪葬陵即可。恵陵并无陪葬陵,殿下要拜谒先帝?”
前七件,罗笙有信心能做到,听完这第八件事,他心里发毛。
“我所要做的事,相信父皇会原谅我,你只按我说的做,我又没让你下地宫。”
“唯。”
说完第八件事,李嬅便沉默不语,罗笙静等好半晌,李嬅还是不说话,他才小心翼翼问:“殿下,还有两件事呢?”
“还有两件事,关于李元与晟京十六卫。”
“李元啊,他父皇成心毁了大晟,不知他作何感想。罢了,今夜暂且不提。”
“只这前八件事,你可记下了?”
“属下牢记在心。”
李嬅闭眼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不需要你立即做成,先告诉你,你心里也好有个计划。”
“唯。”
不管说什么,李嬅今夜的语调都是那样的平静,她越是平静,罗笙越是觉得她经历了一件极糟糕的事情。
罗笙站起身,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又不知该如何安慰,万千担忧,终究只汇集于一句话:“殿下,热水应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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