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李元惊讶地说:“这几年她神志不清,行动拘束,难得走了运道,清醒没多少时日,就递上一道这般令人捉摸不透的折子?”
“告诉父皇,你的看法。”
“父皇英明决断”
“朕问你,允还是不允。”
替帝王做决定乃是大忌,李元自是不敢大意,他的父皇却不容他拒绝。
“不该。”
见李元目光古怪,晟帝问:“把你心里想的,好好说给父皇听。”
“回父皇的话,儿臣揣摩,李嬅此举是缓兵之计。女子比起男子,还是要怕死些的。父皇允准她禁足,恰恰是成全她。”
“继续”
李元的见解正是晟帝心中所想,晟帝示意李元不必再跪着。
“儿臣从民间听得一句俗语:‘好死不如赖活’,是公主,李嬅才能锦衣玉食。她清楚自己死期将近,又不想死,所以先示弱,她清楚她于父皇还有用处,父皇不会短了她的衣食用度,所以自请禁足。”
“她能想到的保命计策,无非就是藏着父皇想要的东西,一日一日拖延。”
“你有没有法子替父皇撬开那死丫头的嘴?”
“除非李嬅再度痴傻,否则她绝不会让自己失去唯一的保命筹码。”李元道。
传国玉玺意味着正统,传国玉玺不拿在自己手里,总是难以安心,晟帝沉闷地喘了一口粗气,“朕已经与她耗了四年了,难不成,她还想再拖延个十年二十年?”
李元还未接话,晟帝道:“她自请禁足,朕便让她禁足,她还当朕怕她?哼!朕便让她看看,朕到底怕不怕!她伤了朕的骠骑大将军,自明日起,朕废了她定华长公主的封号,收回给她的封邑、奴仆、将她贬为庶人,断了她的锦衣玉食,只留下个空宅子,朕看她能撑得住几日!”
“父皇打算让李嬅活活饿死?”
“她撑不住,难说就服软了。”
“父皇,儿臣拙见,使不得。”
晟帝方撩龙袍落座于龙椅,立即肃声质问李元:“如何使不得?将她废为庶人使不得,还是饿死她使不得?她装模作样,朕让她再顺服些又如何?”
李元汗颜,“父皇,都使不得。”
“你说什么!”
晟帝龙目圆瞪,李元又看见了那位命令他弑父杀君的帝王。
上一回,这位帝王将一把宝剑抛到他面前,这一回,这位帝王扔给他的是白封奏折。
“自己打开看看,朕不信你看不出落笔之人城府有多深!朕教过你,不要襄助你的敌人。”
帝王扔给李元的折子,正是从定华长公主府送来的那份奏折,李元俯身看了看,犹豫是否该捡起来,晟帝道:“朕让你看,你就看!你母妃一心盼着朕立你做太子,旁的皇子笨的笨,无能的无能,你真正的对手在这儿。”
“父皇,儿臣不敢觊觎东宫之位。”
“朕让你看。”
晟帝早问过李元如何看待李嬅自请禁足,奏折大意已经明了,晟帝点名要李元看,李元知道奏折中还有乾坤,他拾起奏折,细致阅读。
这是一份格式工整的奏折,行列排布疏密得当,直画利落,曲画飘逸,有海纳百川之磅礴,亦不失和风细雨之细腻。
臣李嬅,诚惶诚恐,稽首顿首,上奏为请罪事。
窃云云,亡羊补牢,闻过则喜,端阳宫宴,臣之行止言语触怒龙颜,宴罢思及,忏悔再三。伏愿陛下圣鉴,允臣自行禁足三月,静思己过、静思己行。
臣闻去岁天灾降临,南境多有流离失所、鳏寡孤独,蒲月又至,气象变幻无常,廉纤洪霖未有定数,臣当虔诚参佛,抄录经文,祈祷风调雨顺、安定和乐。
君子曰:“礼,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者也”,又闻自古多崇圣君,臣粘贴榜文,招揽天下名厨数名,本为感念先祖佑臣大病得除。臣自知离京无望,陛下勤政,分身乏术,或可降旨于五皇子,遣五皇子择时赴陇西,代陛下祭祀先祖,寻慰皇族宗亲。天下归心,谣言不存,君位安如泰山,大晟山河永固。
庆隆四年五月初五,定华长公主李嬅稽首再拜谨奏。
一字一句默读完,李元叹服,他抬首看向龙椅方向,晟帝道:“如何?”
“粗看,写这封折子的人不以皇室公主自居,只将自己当做父皇的臣子,她自请禁足,愿意抄写佛经思过、祈福,又献上大礼,替父皇收拢民心,态度之诚恳,用词之谦卑,是用心悔过。”
晟帝冷哼一声,李元道:“可细品之下,某些词句模棱两可。开篇她自请禁足三月,保证静思己过,意思完整。又加了一句‘静思己行’,未免赘余。她并非粗心大意之人,这‘静思己行’,与‘静思己过’,含义不尽相同。若儿臣猜得不错,她这是说,她会认真回忆父皇所想知道之事。”
“惯会耍滑头,小丫头片子敢威胁朕。”晟帝咬牙切齿道。
“气象变幻莫测,自当祈祷风调雨顺,她又加了一句安定和乐,儿臣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现在你还觉得,宴席上为她求情,你不后悔?”
“父皇,儿臣拙见,父皇不单要答应她禁足三月,而且不可动她的定华长公主封号,仍使她安享长公主尊荣。”
“愚不可及!”
李元才把奏折送回御案,晟帝怒发冲冠,李元后退几步,恭敬站定,劝道:“李嬅的确怕死,但威逼利诱这招用在她身上无用。儿臣以为,父皇倒不如先给她些甜头,叫她放松警惕。”
“放放松松,她岂不是更不会交代!”
“父皇,李嬅以退让自保,她只怕是以为她退让父皇就不会先动她,她分明可以请求长久禁足,拖延越久,她也就能活得越久,她为何只想禁足三月?她是沉得住气的人,不是耐不住寂寞。”
李元说到被晟帝忽略的字眼,晟帝怒意稍散,晟帝想起了李嬅所说的所谓百万大军。
大晟境内突然冒出一支百万大军,他这一国之君不可能毫无察觉,李嬅手上不可能有这么多的力量,但是,没有百万,未必没有数万。
他已派人查探李嬅的军队藏身于何地,暂时没查出来,他在查,李嬅未必没有行动,三个月于李嬅而言,意味着什么?
“你是朕的儿子,这皇位,朕是要传给你的。如何处置李嬅,为的是你自己,你要想清楚。”
“父皇,三个月是缓冲,李嬅那么想活,她必然要抓紧这三个月做些对她有利之事,她非柔弱娇花,就算自请禁足,难说她会不会深夜出行。儿臣若是她,会利用这三个月,将手中的筹码藏得更隐蔽,甚至寻找新的筹码。何不如先让她得意,等到她有所行动,派人悄悄跟踪。”分析完,李元静默等待。
大殿外的夜色更加浓重了,晟帝朝李元摆摆手,“朕,依你所言,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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