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一番勤学苦练,罗逸笙制作人皮面具的手法越发熟练了,远看近看,肤色纹理与真人一般无二。
初学时,他便照着真人的脸做,他照着乞丐们的脸做,照着伙计们的脸做,也照着他自己的脸做。做的越多,手感上来了,他已经能凭着想象,凭空做出一张从未在现实中见过的脸。
帝陵这一趟,他就是顶着他想象出来的一张脸行动。
新做的这张脸,小眼睛塌鼻子,远比不上他本来的脸,但是,他很满意。
他经营酒楼、客栈、食肆,待客、访友、谈生意,走街串巷,见过千人千面,晟京城中的男女老少,他少说也见过一大半,他很确定面具上的那张脸是不存在的。即便这世上真有这么一张脸,纯属巧合,且那人多半也不在晟京城内。
准备好该准备的,罗逸笙便按兵不动,七月十二,如李嬅与罗逸笙事先约定般,定华长公主府的古管家果然出现在传家酒楼,转达定华长公主的口谕:由罗掌柜勘察帝陵众陪葬陵形制,以作后续建造功德坟寺之参考。
这道口谕不必隐秘,罗逸笙自己也无意隐藏,他向来他酒楼喝酒的几位官员诉苦,诉说定华长公主真是为他出了个大大的难题,早知他便不接这笔生意了,官员们便为他出主意——诚心诚意送些好礼给宪陵令,没准有戏。
于是,罗逸笙知恩图报,给那几位替他出主意的官员各送了美酒,而后,紧赶慢赶筹备拜访宪陵令之事。
宪陵令坐的是宪陵署的第一把交椅,然而,涉及宪陵之事,宪陵令却又不能完全做主,他上头还有礼部、工部、尚书省管着。若放在平日,一个市井商贾要靠近帝王陵墓,绝非易事,一层一层上报,一级一级批核,不知要花费多少时日,半月、足月、数月、半年都不稀奇,幸而,罗掌柜赶在好时候。
七月十二正午,古管家赴传家酒楼传达定华长公主的口谕,七月十二傍晚,罗逸笙登门送礼,宪陵令大喜。
宪陵地处晟京西北,清早自晟京启程,当日即刻抵达宪陵,宪陵令收下前朝书画名作,对罗逸笙说:“明日,五皇子殿下将奉陛下之命敬祖,你上头是定华长公主,本官替你说几句话,五皇子殿下当准你随行。”
得了宝贝,宪陵令的行事效率出奇高,打听到五皇子去张宅辞行,他抓紧时间“偶遇”五皇子李元,而后,他带着好消息原路返回。
宪陵令出门时,罗逸笙就在宪陵令家中等待,收到能够随五皇子出行的消息,罗逸笙千恩万谢,承诺将来得了前朝书法名作,会再度孝敬。
罗逸笙想着进入帝陵后有几率发生的种种意外,并无睡意,翻来覆去,睡眠极浅,好在第二日精神尚可,顺利与五皇子的队伍汇合。
未免五皇子看出端倪,进入帝陵以前,罗逸笙就是罗掌柜,罗逸笙自行完成五皇子的简单问话,等到队伍浩浩荡荡进入帝陵,五皇子有要紧公务在身,精力全在树林子里,罗掌柜暂别五皇子,沿着各座陪葬陵勘察。
传家酒楼一行人由十几个守陵军陪护,逐渐走向与五皇子相反的方向,勘察完两座陪葬陵,罗掌柜命画草图的阿珩停笔,声称肠胃不适,要如厕,阿良陪往。
最近的茅厕在山坡下,从茅厕出来,阿良被石头绊倒,崴了脚,叫苦连天,罗掌柜只好先将阿良安顿在军医处,再接着勘察。
实则,如厕之地,罗掌柜与阿良悄悄戴上了人皮面具,身上的衣物也交换了,继续勘察陪葬陵外观形制的是阿良,而崴了脚的阿良,则是真正的罗逸笙。
宪陵安定,平日只设一名军医,是个五十来岁的老人家,他的小木屋紧挨着守陵军的驻扎地。老军医低头为罗逸笙诊断,罗逸笙将其打晕,又为其摆了个姿势,形同伏在桌上打盹。
罗逸笙收好照着阿良做的那一张人皮面具,换上事先准备好的另一张人皮面具,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细细观察周边情形,发现军医的小木屋外有竹竿子搭成的架子,上头挂着几件衣裳,很像守陵军们穿的。
换上军衣,又找了个地方藏起阿良那一身,罗逸笙便正式着手该做的正事。
他扮成士兵,很快便寻到王熠的住处,王熠仍有军衔,独住一屋,见王熠正坐在桌旁擦剑,罗逸笙直接走进去。
王熠听觉敏锐,一发现闯入者,他立即出剑,罗逸笙说:“王大哥,是我”,王熠的剑偏了,不曾伤及罗逸笙。
罗逸笙找到王熠的住处,凭的是问路,为他带路的士兵们交流一番,后知后觉地讨论出问路的士兵很是面生,是以,王熠门口聚集了不少士兵,当着许多双眼睛,罗逸笙跪在王熠剑下,“表兄,是我,我娘让我来投奔你。”
“原来是你,也不提早知会,姨母向来可好?”王熠反应了一下,收剑入鞘,对门外的士兵们说:“误会一场,不是刺客,是我不争气的表弟,我倒要问问他,混成什么怂样,竟要来投奔我。”
遣散门外的士兵后,王熠关上房门,将闯入者带到最内间,才问:“你到底是何人,有何贵干?”
“王大哥,是我,是殿下派我来的。”罗逸笙取下人皮面具,露出真容。
看清人皮面具后的人脸,王熠惊诧,警觉地确认左右是否有人,“白虎,你还活着?你不是死在北城门下吗?”
“我大难不死,还活着。”罗熠笙道。
“殿下派你来的?哪个殿下,是皇太女,不,定华长公主殿下?”
王熠比罗逸笙年长些,已是不惑之年,守了几年陵墓,胡须养得长而凌乱,体格亦不似旧年般壮实,他穿一身家常麻衣,手中无剑,眼神颓丧。
“派我来的殿下,正是定华长公主。”罗逸笙问:“五皇子来宪陵,你为何不迎驾?”
“我染了风寒,身上有病气,五皇子跟前,自有副将担待。”王熠握起拳头,连补三声咳嗽声。
“我猜,你不服五皇子。”罗逸笙分析。
“你何出此言?”王熠放下拳头,呼吸紧张。
罗逸笙说:“时间紧迫,我且问你,可还愿意追随长公主殿下?若是愿意,殿下会捞你出宪陵,你手下愿追随你的士兵,殿下也会顺手捞他们出去。你若不愿意,全当我今日从未来过。”
“长公主殿下,想东山再起?”王熠问。
罗逸笙肃声道:“你愿意追随殿下,就一条路走到底,将来,最糟糕,殿下退守华州,你也是华州大将。你甘于颓废,你得守一辈子陵墓。你学宋鳌叛变,殿下会先治你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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