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来到萧氏办公楼下，躲在转角的咖啡店里，她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神中交织着迷茫与痛苦。
心中对萧逸凡的爱，那是无数美好回忆堆积起来的情感羁绊，曾经每一个瞬间都让她心动不已。而萧逸轩呢，亦有着别样的温暖与默契，他也在她心里。
情感的旋涡之中，她若一直这样无法自拔，不用柳家兄妹动手，他们三个就能自己毁灭自己。
她决定离开一段时间，在远离他们的地方好好想一想，理清自己混乱的思绪。再回来与柳家兄妹周旋。
离开前，心中涌出太多的不舍，不知不觉来到这里。坐了一上午，兄弟二人都没有出现。艾莉内心感觉到失望，她反复问自己，想要见的究竟是谁？
下午，在柳楚若的送别下，艾莉坐着老爷车，带着一个丫头，出发广州。
和来时的路一样，同样是汽车转火车，心境却大不相同。艾莉坐在火车的包间里，怀里抱着墨墨，轻轻抚摸着它的毛发，小家伙舒服得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的风景，侧颜美得像一幅画。她觉得自己就像一艘孤孤单单的小船，在茫茫大海里飘飘荡荡，靠不了岸。
两天后的傍晚，火车终于抵达了广州，这里是她曾经最向往的省城。
艾莉走出车站，扑面而来的是湿热的空气和喧闹的人声。她雇了一辆黄包车，前往柳楚若事先帮她托人预订好的酒店。
在酒店房间里，艾莉打开窗户，眺望着繁华的街景。夜幕降临，城市的灯火辉煌璀。璨，但艾莉的内心却一片暗沉。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萧逸凡和萧逸轩的身影。
她决定出去走走。酒店位于西关绊塘，附近大多是权贵富豪的居所。一条小河穿城而过，河边的荔枝树上挂满了红彤彤的果实，像年节下的红灯笼。河上泊着许多渔家小船，宵夜花酒，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河边有许多摆摊的商贩，摆放着琳琅满目美食，马蹄糕、斋烧鹅、钵仔糕、黄金角……应有尽有。
到处可见铺天盖地的大榕树，就像她家乡一样。空气中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还有那粥的香味……
艾莉的脑海里浮现出那日和萧逸轩吃艇仔粥的情景，刹时红了眼眶。
寻着香味找过去，一个小艇上，艇主夫妻穿着干净的土布衣服，叫卖着。
丫头扶着艾莉到艇上坐下，要了两碗粥。那妇人把粥料放入碗里，加入适量的生鱼片，在粥面撒上葱丝、鲜虾。把粥送到了艾莉面前。
艇仔粥诱人的香气充斥着鼻腔，艾莉的泪水滴在碗里，她把头埋下去，把混着苦咸泪水的粥，大口大口往口里送，烫到舌头失了知觉。
丫头不知所措地看着艾莉，反复说着：“小姐，您慢点吃！慢点吃！”
这时，一艘花装饰精美的花艇从旁边划过。船舱较为宽敞，一群男子围坐着饮酒享乐，花艇的艺妓，正唱着艳丽的歌词。艾莉突然发现一个陌生的面孔上，有一双她太熟悉的眼睛，那个上菜的船家，脸上黝黑蜡黄，把头垂得极低，恭顺谦卑的模样。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几年未见的亲弟弟，叶承翰。
离家那年，他在县里的初中念书，品学兼优，深得先生喜爱。祖母和父母亲都对他寄予重望，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广州，还当了船家。家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叶承翰像感应到了姐姐的目光，他望了艾莉一眼，眼睛里射出来惊讶的光。
突然，叶承翰从托盘底下拿出了一把枪，对着那群男子连开几枪，在对方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的时候，他已经跳进河里，游到了对岸，消失在人群里。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艾莉震惊地把勺子掉在了地上，抱着墨墨，缩在桌子下。周围的怒吼声、尖叫声、落水声，夹杂着枪声，混乱不堪。直到周围的人都渐渐平静，小丫头才连忙把艾莉扶起来，艾莉抱着墨墨头也不回地往酒店跑去。
她从来没看过死人，那几个人就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倒下，血几乎要溅到她的脸上。最可怕的是那个杀人的是她的弟弟，那个跟在她后面吟诗作对的弟弟。她吓得几乎脱口而出他的名字。
艾莉觉得她的世界坍塌了。她自己本就活得步步维艰，只期望家人能够在遥远的地方好好活着，可她最疼爱的弟弟成了杀人犯，她连哭喊的力量都没有了。
她紧紧地将自己蜷缩在毯子里，身体却依然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整个宽敞的套房显得异常冷清和寂静。没有一丝温暖的气息能穿透这厚重的空气，让她感受到哪怕片刻的安宁与慰藉。时间似乎也凝固了起来。每一秒都过得如此缓慢，让她倍感煎熬。
她渴望有个人能够陪伴在身边，分享这份恐惧和无助；或者至少有个声音，可以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
“喵～喵～喵喵喵！”窗外突然响起奇怪的猫叫声，艾莉和墨墨同时从床上蹦了下来。这声音太熟悉了，小时候她和弟弟谁背不出书，就会被爹关在书房不准吃饭，另一个拿着食物偷送过去，约好的暗号就是这两长三短的喵叫。
艾莉打开窗户，一个高瘦的身影跃了进来。眼前的叶承翰，已全然褪去了儿时的模样。他身着一袭灰黑色整洁的学生装，身姿笔挺而稳重，脸庞早已褪去青涩和圆润，剑眉微微上扬，眼眸中透着历经岁月后的深邃与内敛。
她激动得热泪盈眶，双手颤抖着，嘴唇微微哆嗦，心中满是疑惑，“承翰！你杀人了！你怎么会有枪？你为什么在广州？你为什么杀人？你为什么不好好念书？你……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艾莉连连发问。
“姐，一个个来。”叶承翰谨慎地贴在门上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又趴在窗户上四下张望，确定没有人后，白压低嗓子说：“姐，你还活着，太好了！有人给家里送来一笔钱，说你和表姑母坐的船沉了，连尸首都找不到。”
艾莉脑子嗡地一声，表姑母死了！柳家兄妹做事果然心狠手辣，谨慎小心。只有死人才能真正保住秘密。
“姐，你们发生了什么事？你现在的样子我几乎不敢认了。”叶承翰道。
“先别说我，承翰，你回答我的问题！”艾莉很坚持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我现在已经是中大一年级的学生了。今天我跳到水里就已经从你的船下钻上岸了，你们看的河对面攀上岸跑掉的是我的同学。我们身形相似穿着同样的衣服，这就叫做移形换影。当时我就跟踪你到这里，一直等到夜深人静才敢露面而已。我杀的那些人，他们向日本人出卖中国铁路图纸，等于曝光中国的铁路交通线，罪该万死。至于枪的来处，对不起，我不能说。你信我，我不会干坏事，也不会干蠢事。
姐，祖母走了，我本想让爹娘随我一起来广州，找个营生，就生活在这里。可爹说怕你的魂回去时找不到家人，死都不可肯离开乡下。这下好了，我请个假，我们一起回家，吓吓他。”叶承翰激动地说。
“承翰，姐不能回去，你也不能跟任何人说姐还活着，你就当今天我们没见过。”艾莉交代道。
叶承翰顿了顿，问：“姐，你也加入了组织吗？”
“什么？”艾莉听不明白。接着姐弟二人并肩坐在墙边的地上，艾莉凑近叶承翰的耳边，把这些年的际遇，事无巨细，全部说了一遍。说完之后，突然觉得心里没有了那么沉重。这些连做梦都不敢说的话，终于有个人可以吐露。
“姐，你不用怕他们拿爹娘要挟你，我已经有了保护他们和你的能力。如果你不想回去了，就留下。”叶承翰眼神中满是坚定与自信。那神情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凛然。
“不，我得回去，我要层层挖出他们的计划……告诉你这些，就是为了让你有个准备，万一哪天我失败了，你可以护爹娘周全。”艾莉眼含热泪哽咽着道。
“那萧家的人，值得你这样奋不顾身？这个人，是两兄弟中的谁？”叶承翰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问出这句话。
“我不知道。”又绕到了这个问题，以前被柳家兄妹蒙蔽，以为只要护住萧逸轩免受算计，现在看来，肩负萧家的萧逸凡才更加危险。艾莉找不到答案。
“既然自己不得其解，就交给老天，就赌这次谁先找到你。做了选择，就别再摇摆不定，当断则断，否则伤人伤己。姐，别过多沉沦于男女情爱，民国最大的浪漫，不是旖旎的爱情，而是肩并肩地走出黑暗。”叶承翰眼神坚定地对艾莉说。
艾莉痴痴望着眼前的叶承翰，那是她熟悉的脸，可为什么又觉得那么陌生，“肩并肩走出黑暗？”她重复着叶承翰的话。
“姐，我得走了。还得潜回宿舍。”叶承翰把自己的地址留给艾莉。
“你今天被人看到了脸，真的不会有麻烦吗？”艾莉拉着叶承翰的手臂，担心道。
“姐，放心吧，我化了妆，当时一片混乱，那些人已死，艇上还有自己人，他们会替我抹去痕迹。学校是最好的藏匿地，中大学生的身份是最强的保护伞。”看来叶承翰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些了。
艾莉依依不舍看着翻窗离开的弟弟，此次一别，再见不知何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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