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洋说完，把刘辰刚燃起的希望又给浇灭了，他最近被厂子折腾得神经衰弱，人肿了一圈，脸像充气球，头发也大把大把地掉。他身上散发出一种老父亲的气质，稳重了许多，但也时常显出疲态，往日那黄毛少年已全无踪影。
过去一年，刘辰的肩上切切实实压着多方重担。他的厂子处在资金链断裂的边缘，前期过度自信导致脚步迈得过大，产能上来了，销路却一直打不开。一时又找不到新的投资，银行贷款的压力让他夜夜难寐。
后院也不省心，方芳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管买买买。女儿又是碎钞机、吞金兽，出生后家里开销陡增，请了住家保姆，一切吃穿用度也全面升级。方芳迷信一切国外进口的东西，尤其女儿用的必须得进口货。若不是刘辰坦白说起家里经济困难，单从他们的穿着用物上看，仍是朋友中最奢侈的。
“你妈会帮你带孩子吗？”乔安问。
“怎么可能？”方芳冷笑，“小贝多去几次奶奶家都要被甩脸色，他妈说我们有自己的小家庭了，不能老依赖他们。”
方芳只言片语，但不难看出对婆婆隐含的怨气。婆媳矛盾这经典难题，刘辰自然也没得逃。他不能依赖的不只是养娃，也包括厂子的难题。刘辰的父母把他引上了这条宏伟大道，但如今他作困兽挣扎时，他们却选择了回避。
乔安很同情刘辰，他本是单纯晚熟的性子，不知怎的，走的路却成了最快最急的。他的那么好，如果不着急，脚踏实地慢慢摸索，应该可以把厂子办得更好吧。可惜人生没有如果，时间不能倒退，他只能在现有的局面下继续往前走。
“帮我引荐下你老板呗，我们厂现在升级了，原材料是泰国进口的，技术行业领先，回头我给你们拿几个乳胶枕头试试。”刘辰对周洋说。
周洋迟疑片刻，她自知老板不可能会同她聊投资项目，但为了面子仍先应着：“好，等我节后回公司问问。”
后来话题转到了房地产上。先是陈世杰提起的，他家在上海买了第二套房，号称拥有杨浦最好的学区。
很快庾亿洋也加入话题，这一年他凭借在银行的便利，频繁买卖r市及t市的房子。他一副经验老道的模样跟陈世杰切磋起炒房心得，并劝陈世杰也入手家乡的房产。
“咱们这里炒房的人多，已经形成规模效应，入手转手都比上海那边快。我去年转手五套，赚了一百二（万）。还是胆小了，抛得太早，没想到咱们这里房价涨那么快，都快超过大城市了。”
“啧啧啧，r市人真有钱，民间资本太多了，不过这房价有些畸形发展。”陈世杰说，他看不上本地人跟风无脑式的炒房。
“全怪那个鬼的阿里巴巴，搞得大家线下生意不好做，只好把心思转到楼市股市里去了。下周我要去t市看个新楼盘，你们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庾亿洋问大伙儿。
“我们没几天假，下周要上班，你找陈世杰吧。”周洋说。
“我还不是要上班，而且咱们这儿的楼市看着像泡沫，我走稳扎稳打路线，像巴菲特说的，做价值投资、长期投资。买买学区房，实在抛不出去，以后给孩子上学用。”陈世杰说。
“你是上海待久了，不懂我们这儿的市场。r市向来有自己的一套路数，改革开放、出国经商哪一样我们不是走在全国前列的，民间有钱，房价涨得快也很正常。”庾亿洋说。
陈世杰笑笑，不再跟庾亿洋争论。他觉得庾亿洋跟自己不在一个层次，多说无益。
聚餐结束，众人四散而去。过年期间大家都忙，赶完这场就要匆匆奔赴下一场亲友间的团圆。在r市生活，绕不过亲友关系，春节又是维护关系的好时候，周洋和陈世杰一回家也立马融入当地的风俗，到处走亲访友。
乔安家没啥需要特别维护的关系，亲戚大部分还在南岸。过去年初一到初六，她家要到南岸走亲戚，连续吃席五六天，吃到看着大鱼大肉就反胃。去年她舅舅提议五家合在一起到酒店吃一次，亲戚们纷纷赞同，于是过年清闲许多。
至于乔父那边的亲戚，因为基因的力量，个个如乔父一般逍遥，懒得支棱摆酒请客。乔姓亲友间，年难得聚一次，可聚在一起竟比乔母那边的亲戚更亲切友善。小时候，乔安曾刻薄地以为他们贫穷小气，如今倒觉得不失为一种智慧。
她想一个人走走，便没搭朋友们的车。她忽地有些伤感，想到以后朋友们也是一年聚一次，可不就同亲戚没啥分别了。见面后互相说些包装过掩饰过的场面话，互相吹捧恭维一番，假装亲热高兴地对付过去。
来之前，乔安很想跟朋友们交流，关于这年的见闻，对工作的理解，怎样才是更好的生活，她有很多需要与同龄人碰撞的想法。
理论上，大家同时步入社会，或多或少会有些类似的困惑与感想，可不知道为什么，谁都不愿拿出来交流。这一年的疏离，仿佛给每个人砌了道心墙，彼此间，似乎只有讲些能给脸上贴金的才有安全感。
到最后聊无可聊之时，话头又回到“赚钱”这永恒的主题。
徐小梅和陈世杰，从事教师和医生两个受人尊敬的职业，乔安想从他们嘴里听到些关于职业理想的说法。可一个只想着办培训班赚学生的钱，另一个把精力都放在楼市、股市。
乔安很困惑，难道没有比赚钱更值得的事了吗？那他们这代人跟上代人有何分别？不又落入了放羊娃的轮回。父母辈经历过物质匮乏的年代，成年后一心想发财可以理解，但我们这代人的生活条件并不差。
而且金钱与物质能一直带来快乐吗？乔安倒不是有什么宏大伟岸的理想，她很实在，她只想从工作中得到乐趣，不觉得无聊。工作，占据人生最大部分的时间，如果做得难受，她觉得太不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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