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军绿色的皮卡载着最后一批撤离医院的人们在黑色泥泞的土地上碾过,留下两道深浅不一的车辙。
难以想象的是这里在一天前还是医院小公园中软绵绵的绿色草地的一角。
奥特曼与怪兽已经消失将近五分钟了。
新的一天的朝霞渐渐地将东边天空的一角染成了火焰般的绯红,朦胧的薄雾在淡金色的光华中慢慢消散。一轮红日在灰色的云海后缓缓升起,把那片天际的云都铺上了金灿灿的光彩,照在因两个巨大生物战斗而满地狼藉的废墟上。
东升的旭日驱散了大地的黑暗,也在这一瞬间扑灭了人们内心的恐惧,新生的希望在车上每一个劫后余生的人们脸上不断传递着,如同那天际播撒至人间的缕缕曙光。
“怪兽不见了!我们活下来了!”
皮卡车上,一个脸上脏兮兮的中年人向着朝阳挥舞着拳头喊道,另一只手紧紧环抱着怀中喜极而泣的妻子,而他妻子的怀中,是一个约莫两三岁的脑袋上包裹着纱布的光头小男孩。
怪兽出现时,他们的孩子正在手术室中进行手术。
手术室中的医生们当然听见了医院广播中的紧急撤离通知,然而当时手术尚未完成,对于开颅手术来说,零点几毫米的偏离就有可能夺走眼前的生命。
幸运的是,这些白衣天使们咬牙顶住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在隆隆作响的炮火和怪兽刺耳的尖叫声下成功完成了手术,这才和陆剑一同撤出了医院。
中年男人将手放下,轻轻地拭去妻子眼角的泪水,温柔的目光注视着怀里熟睡的孩子,眼里同样流下了一捧热泪。
“林医生!还有各位!谢谢您!谢谢你们!”他将大半个身子从妻儿背后抽出,两膝着地对着另一边坐着的一群同样脏兮兮的白大褂们就要磕头,“你们都是我王家的恩人啊,你们的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
一旁的几位白大褂连忙起身扶住中年人,为首一名戴着金丝眼镜的医生直接握上了中年人的手:“应该的应该的,医者仁心,我们只是做了我们应该做的事情。”
“其实这也多亏了奥特曼,如果没有奥特曼阻挡怪兽,那么我们所有人可能早就变成怪兽脚下的一坨肉泥了吧。”
“嗯嗯嗯!”中年人点头应是。
“不过无论怎么说,孩子人生中最难的一关已经过去,还有许多充满希望的未来在等着他。”
“我相信,他一定会成为像医生们那样勇敢的人!”
陆剑静静地坐在一旁的角落,耳边听着旁边传来的感人话语,天际处灿烂的金色光芒从车棚栏杆间的缝隙不断播撒在他的脸上,照亮了他那张些许疲倦的脸。
他一夜未睡了。
在搭上撤离专车前,他曾不顾众人反对,毅然决然地再次返回了那巨物战斗过后只剩下一片狼藉的废墟——入眼处竟尽是被碾压的荒芜,就连巨大的住院大楼也成为了破木砖瓦,哪里还有那栋灰色小楼的踪迹!
也许,陈汉明早已在奥特曼与怪兽的践踏下被埋葬在了那片废墟地下。
他回去了,却找不到那个人了。
此时,陆剑身边的王凝嫣悠悠转醒,睡眼朦胧地抬头看了看陆剑俊俏的脸,如同小猫般慵懒地眯了眯眼睛,悄悄往陆剑的方向挪了挪,将脑袋靠在陆剑的肩膀上沉沉睡去。
一路无话。
数分钟后,车辆进入了一个颇为热闹的营地。
陆剑和别人一样,伸手拨开军卡的篷布,清晰地看到了周围一圈整齐划一的安置帐篷,路边的群众三三两两地结着队往前紧赶慢赶。
视野里数辆坦克和步战车在朝阳的金光下隐隐约约地探出金色的巨影,每隔一百米就能看到几个正在维持秩序的军人。
而除此之外,陆剑看到的还有那个站在不远处国旗下的身影——琛辰竟早就到了这里。
吱嘎~车辆果然在国旗前停下,一队军人马上上前引导这些初来乍到的人们去往各自的帐篷,同时为他们发放了前往领取早餐的餐券。
陆剑弓起身子,一个翻身从皮卡上轻盈跳下,恰好落在快步赶来的琛辰身前,两人都从对方的眼里读出了对某人的一丝惋惜。
“队长!”琛辰率先喊道。
“嗯,辛苦了。”陆剑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里是什么情况?”
“噢~因为战斗结束得太快,梅城方面的快速反应部队过来时怪兽已经被消灭了,所以他们分出了一部分在这边执行警戒,同时避免后续还有怪兽的来袭。”
琛辰耸耸肩,显得颇为无奈:“这一次的怪兽形态变化多端,文队长和江博士通过分析也无法肯定怪兽是否被完全消灭,万一还有剩下的变异迪恩兹细胞呢?”
“不过说起来也很幸运。这次的怪兽灾害并没有造成严重的人员伤亡。灾害发生范围被严格地控制在了医院及其周边一公里内,直到现在我们还没有收到一例确切的死亡报告,被战斗波及而受伤的民众也不多,政府正在为他们安排就地医疗。”
陆剑点点头正欲说话,却发现有人在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角,转过身来一看竟是王凝嫣。
不等王凝嫣开口说话,陆剑抢先说道:“我在工作,请你遵循军方指引去做吧。”
“……好。”王凝嫣沉默了数秒,但还是点了点头。
她也看出了陆剑确实在忙,只是轻轻抿了抿嘴唇,将想要说的话在心里悄悄压下,转身拉着身边的小女孩一瘸一拐地离开。
“队长,你这……”琛辰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也没有说出口。
也许他们只是在用着属于自己的表达方式吧。
陆剑将身体转回,对着琛辰做出了一个“跟我来”的手势,在向现场部队长官出示科特队证件后,征用了一个临时指挥帐篷作为工作地点。
帐篷里,陆剑两人一边吃着早饭,一边用电脑浏览着队里的战斗简报。
突然,陆剑用手指着屏幕说:“看这里!江雨晴博士在简报中明确指出这次怪兽的形态变化与之前众神会的狼人怪兽十分相似,其细胞都能快速增长繁殖形成超巨大的个体,也能在受伤后通过细胞分裂让伤口快速愈合。”
琛辰点点头:“我在战斗时也有这样的感觉。两只怪兽虽然外表不同,但给我的感觉却好像同一种类型的生物。如果是众神会的手笔就说得通了,这简直就是同一种技术下的产物!”
“如此看来,迪恩兹细胞的始作俑者陈汉盛很有可能与众神会有某种联系,他的弟弟陈汉明倒成了一个背锅的了。”陆剑用手扶着额头,惋惜地叹了口气,“还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陈汉明的下落……”
“我曾经返回过灾害现场,但现场所有的建筑物都被毁坏了,陈汉明也不见了踪影。”
“那种程度的破坏,他应该死了……”琛辰欲言又止。
“陈汉明是这次事件的关键人物,我们必须找到他。”陆剑用力咽下口中的面包,一字一顿地说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哎哎,你先别激动啊。”琛辰苦笑,“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战斗简报上只记录了陈汉明曾经和江博士进行过通讯,但却没有他后续行动的记录。”
“现在局里正在指示部队对灾害现场的废墟开展清理,希望能发现他吧。”
“不过,我解除变身后,在地上发现了这个——”
琛辰伸手在口袋里略一摸索,拿出一块外壳像是被什么碾过般碎裂的圆形金属手表——这是陆剑的那块通讯器。
在看到通讯器的那一刻,陆剑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双手郑重地从琛辰手中接过这块破破烂烂的通讯器,目光讷讷地盯着外壳碎裂处沾染的一丝泥土,嘴唇微微颤抖着。
良久,他才喃喃地说道:“不用找了吧,或许已经找不到了……”
“为什么?”
“陈汉明在被克隆人袭击过后已经被变异迪恩兹细胞所感染,很有可能在战斗中被怪兽吸收进了身体内,而怪兽的异常很有可能也是他所造成的——”
陆剑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通讯器轻轻地放在桌面上,头顶日光灯的白光在那块表盘碎裂的缝隙间透过,让这块支离破碎的玻璃闪烁着如同浩瀚星河中繁星的光彩。
“这块通讯器,是我给他的。”
琛辰也沉默了。
就这样两人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似乎过了一整个世纪。
“如果没有他,我已经败了。”琛辰深吸了一口气,打破了此间的沉默。
“不,人类中总会有那么一些人愿意为了整个人类的未来而舍生取义。即使不是他,也会有下一个陈汉明挺身而出。”
“我们是不会失败的。”
陆剑将目光从桌面上的那块通讯器移开,转而看向琛辰:“这是人类世界里最强大的一股力量,比之奥特曼也毫不逊色。”
“嗯,我明白的。”琛辰重重地点了点头,“或许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人,人类的未来才会充满希望吧。”
“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陆剑咧嘴一笑,笑容里恍惚带着一丝苦涩,“这说明你作为一名人类,还没有在奥特曼强大的力量里迷失自己——”
“这是一件值得所有人类高兴的事情。”
琛辰听出了陆剑的弦外之音,两眼看着陆剑面前那块破碎的通讯器也跟着苦笑。
渐渐地,两个人都情不自禁地笑出了眼泪,竟是连通讯器发出的急促提示音也不管不顾了。
当他们终于接通通讯器的时候,迎面而来的是两个女人阴沉的脸——画面里,文间慧和江雨晴一左一右地并肩坐着,两人的脸上似有一股股刺骨的寒风吹来,让他们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十分钟前就有消息传来,说你们已经到达紧急安置点了,通讯也连续呼叫了三分多钟。你们究竟在干什么?”文间慧率先开口,双眼紧盯着两人脸上大笑过后尚未抚平的褶皱。
“对不起,文队长。”陆剑正襟危坐,表情瞬间回归严肃,“我们正在进行作战复盘,可能因此忽略了通讯器的呼叫。”
紧接着,陆剑拿起桌面上那块破烂不堪的通讯器在镜头面前晃了晃:“另外我的通讯器坏了,我要申请换个新的。”
“噗嗤——”
忽然,一旁的江雨晴憋不住笑出了声,这让两个大男人丈二摸不着头脑。
“这么久都没给个讯息,可把我们的大美女担心坏了。”文间慧脸上也绽开了笑容,“放你们一天假,明天归队!”
“是!”二人异口同声地应道。
……
一天后,梅城车站。
王凝嫣身着一袭白色长裙,腼腆着脸站在即将离开的陆剑和琛辰面前。
琛辰用眼角瞄了一眼脸色有些阴沉的陆剑,识趣地提着行李退到一边,为两人的谈话留出了空间。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是他告诉你的么?”陆剑朝不远处的琛辰瞥了一眼,黑着脸问道。
王凝嫣点了点头,但旋即又摇了摇头,用着如蚊子般小的声音说:“是叔叔阿姨。我们恰好在昨天的临时安置营地里碰见了,这才把联系方式给了我的……”
“算了,赶紧回去吧。”陆剑打断她的解释,“你不是要照顾那个小女孩的吗?”
“啊~她那边有人照看着……”王凝嫣腼腆地笑了笑,随即高兴地说道,“今天早上她的主治医师找到我们说,上面最新研发了一种能有效治愈白血病的‘汉盛疗法’,条件满足的话就能接受治疗了呢!”
“是个让人高兴的好消息。”陆剑点点头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王凝嫣的美目直直地盯着自己,让他一时间不太舒服。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陆大哥……”王凝嫣轻咬着唇,似是在做着某种抉择,“我……我喜欢你!”
说着,她的脸颊上浮起了两朵红晕,像盈盈盛开的一朵牡丹。
“不可以。”
“啊?!”
“你不可以喜欢我。”
陆剑的回答犹如寒冬中刺骨的冷风,像针一样刺痛了王凝嫣的心。
她抬头看向陆剑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冷脸,心中不住地滴着血。
她下意识地向前踏出一步,压抑住身体的颤抖,用力地喊道:“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是喜欢你!你有必要像对待洪水猛兽一样避着我吗?”
“你可是救了我两次,两次!”
一番话完,王凝嫣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发抖的双手颤颤地抱住了自己,低着的头不时传出一声声痛苦的抽泣。
良久,她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问道:“我的生命都是你给的,为什么不能喜欢你?”
陆剑空着的双手颤了颤,却没有任何动作,依旧是那副冷冽的声线:“因为我已经不再属于我……我早已将我的生命献给了国家。”
接着,他后撤一步,脚下做出了转身离去的姿态:“所以,我无法给你未来。”
说完,他沉默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坚定地向着车站走去。
在他身后,王凝嫣大喊:“你知道什么才是我想要的未来吗?”
陆剑无言,坚定的脚步在冰冷的地面敲出一声声决绝的回答,而王凝嫣早已蹲下了身子,哭成了一个泪人。
没有人看到,一滴浊泪从陆剑的眼角边沿掉落,潮湿地划过他的脸颊,在大地上绽放出一朵美丽的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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