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明。
雨还在下着，下得非大亦非小。
西北的一片荒原之上，苍穹黯淡，乌云四合，雨水绵绵，如丝如缕，洒落大地，迷蒙之间，愈显阴沉。
本来荒芜的土地，因这场雨而泥泞不堪。
这片泥泞的荒原，便是今日大周和准噶尔再次大战的战场。
战场一方，是王子腾统率的三万多大周大军，其中包括了昨夜赶到的一千多龙骑兵。
战场另一方，是大汗策零统率的两万五千准噶尔军队。
双方都已完成了排兵布阵，都在踩踏着泥泞的荒原，向对方迫近。
这样的雨天，且是在西北荒原野战，双方的火炮和火绳枪都不便使用了。
连弓箭和骑兵都受到了影响，雨水会影响弓箭的准度和射程，雨水和泥泞则会影响骑兵的冲杀。
在大汗策零看来，今日一战，乃近战与骁勇之争。
此战，准噶尔的兵力少于大周，而且刚经历了一次大败和突围，将士们的士气不高。
虽如此，大汗策零还是相信，准噶尔军队能击败大周大军。
因为准噶尔的将士们擅长野战，也擅长近战，还擅长雨中作战，大周大军则不擅长，且不便使用火炮和火枪，战力会大降。
事实上，大汗策零决定今日再度大战，也是无奈之举，是在拼命反扑。
今日若不战，准噶尔军队就会被大周大军追着打，就会不断折损将士，直至准噶尔被大周荡平。
而今日准噶尔若大胜了，就可能在此番西北大战中反败为胜，纵然还不能反败为胜，至少可使大周同意和谈，以作缓兵之计。
此时，大汗策零站在一个小山坡上，拿着千里镜，眺望着远方泥泞荒原上不断迫近的双方军队。
突然，他心生疑窦，感到奇怪。
他观察到，大周大军虽在列阵迫近准噶尔军队，阵型却有些奇怪。
大周的前三排士兵，纷纷举着长枪，作出拼杀的阵势，可第四排至第六排，这三排的大周士兵都未执冷兵器，都把手藏在下方。
此为何故？
大汗策零怔忡了一会子，才推测到一个答案：难不成敌军在这雨天还要动用燧发枪阵？
推测到这个答案后，大汗策零失色惊呼：“不好，敌军有诈！”
然而，此时下令撤军，已经来不及了。
泥泞荒原上，大周大军和准噶尔军队愈发接近了。
准噶尔军队的先锋军，尚未察觉到大周先锋军隐藏的燧发枪。
大周先锋军的第四排至第六排，布下的乃是一千多健锐营将士和一千多龙骑营将士，加起来共三千人。
此刻，这三千名将士，每人都手持一杆新式燧发枪，且都将新式燧发枪藏在了下方。
燧发枪是以燧石击火砧产生的火花点燃药引，在雨天不便开枪。
袁庆柏命戴锦研发的大周燧发枪，却能在雨天开一枪。
如何做到呢？
其实不复杂。
以蜂蜡涂药池接缝，再以皮套将击发组件套上，临开枪时取下皮套。
如此就能让燧发枪在雨天开一枪了。
若继续开枪就不行了，因为开过一枪后，燧发枪就会受潮。
此刻，泥泞荒原上，大周大军和准噶尔军队已相距仅数十步。
若非雨天，这个距离已适合大周的新式燧发枪射击。
藏在先锋军中的三千名健锐兵和龙骑兵，却都没急着开枪。
此战他们只能开一枪，一共只有三千枪，为了能有很好的效果，这三千枪既要开得出其不意，也要迫近敌军才开枪。
这是王子腾、史鼎、牛继宗商议后的策略，根据他们的决策，今日三千杆燧发枪应该在十步时开枪。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
大周的十步，相当于袁庆柏前世的十几米。
眼看着双方士兵就要交战在一起，而且，准噶尔先锋军已有人在近距离之下察觉到大周先锋军里的古怪了……
就在这时！
“蹲！”
随着大周武将的令下，前三排的大周士兵，纷纷蹲了下来。
第四排至第六排的三千名健锐兵和龙骑兵，则一起作三轮射击。
砰砰砰砰砰砰……
黯淡的苍穹下，泥泞的荒原上，连绵的雨水中，突然响起一阵阵密集的枪声，这枪声非但没被雨声淹没，反而显得尤为刺耳。
随着这一阵阵枪声，一群群的准噶尔士兵中枪倒下。
准噶尔先锋军中顿时响起了一阵阵的惨叫声和惊恐声。
很多人惨死了，而没死的人也纷纷惊慌了。
下雨天竟然还能开枪？且是如此近距离的三千杆燧发枪攒射？
本来，此战准噶尔军队就军心不稳士气不高。
雨天竟能动用燧发枪阵，这对准噶尔军队而言，也实乃惊骇之事。
这出其不意的打击，让准噶尔先锋军的阵型顿时混乱了起来，将士们纷纷溃逃了起来，一些勇猛的将士没溃逃，杀向了大周大军，或死于燧发枪下，或毙于长枪之锋。
准噶尔的阵型本来严密，而荒原泥泞，一些准噶尔将士在溃逃时，或慌不择径或摔倒在地，竟是导致了一些人因踩踏而死，也导致越来越多的准噶尔将士跟着溃逃。
现场的大策略敦多布和小策零敦多布，忙喝令麾下将士们不许逃跑，也忙重新排兵布阵。
然大局已难挽回。
“杀！”
大周大军对准噶尔军队展开了追杀。
其中，一千多名龙骑营将士，纷纷骑上了马，他们都穿着轻便的帆布军服，雨天对他们造成的影响，要弱于常规骑兵。
他们已不便再开枪，都纷纷给燧发枪上了刺刀，策马追击，用刺刀杀敌。
准噶尔军队和大周大军本已接近彼此，准噶尔的阵型又已混乱，雨天和泥泞之中溃逃又不易。
这种局势下，准噶尔将士们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折损着……
大策零敦多布和小策零敦多布，这两名准噶尔的大将军，此时都没有逃跑，他们都知道，此战大败几乎就意味着准噶尔要覆灭了，他们都宁愿死在战场，为准噶尔殉葬。
此时，小策零敦多布率领着几名贴身护卫，于溃队之中，策马逆流而上，朝着一群龙骑兵杀去。
“该死的畜生们，吾今虽死，亦必斩尔等陪葬！”
小策零敦多布不禁喊出声。
此前他两度被龙骑营击败，对龙骑兵们恨之入骨。
龙骑营的参将戚平安，正领着麾下一群龙骑兵，追杀溃军。
突然，戚平安发现小策零敦多布朝自己杀来，顿时便认出对方的身份，一时间既激动又紧张。
激动的是，若他能手刃小策零敦多布，便是大功一件。
紧张的是，小策零敦多布魁梧勇猛，难以力敌。
而庆幸的是，戚平安身边聚集着数十名龙骑兵，众志成城。
杀！
不待小策零敦多布迫近戚平安，一名勇猛的龙骑兵就率先迎了上去，用燧发枪上的刺刀猛地刺向小策零敦多布。
小策零敦多布手持一把沉重的大刀，一刀砍向刺来的燧发枪，枪刺遂阻，紧接着又一刀反向挥出，将龙骑兵斩落马下。
杀！
又一名龙骑兵用燧发枪上的刺刀刺向小策零敦多布，又被小策零敦多布斩杀。
当小策零敦多布接连斩杀了四名龙骑兵后，他已被数名龙骑兵围困。
小策零敦多布满脸凶相，狰狞可怖，虽陷于死地，犹奋勇挥刀，又砍杀了两名龙骑兵，他已被刺中一刀，身上被刺出了一个血洞。
即便如此，他还是忍痛咬牙，一刀劈向了戚平安。
戚平安猛地弯腰，避开了这一刀，旋即一枪刺出，刺在了小策零敦多布的脖颈。
小策零敦多布闷哼了一声，目眦尽裂，瞪视戚平安，实在是不甘心就这般死去，然而还是从马背上栽倒在地，尸横泥泞之中，死不瞑目。
戚平安在马背上俯瞰着小策零敦多布的尸体，心中暗道“好险”。
刚才他险些被小策零敦多布一刀劈中。
若如此，他可能就会当场命陨，就壮志未酬，身先死矣，就不能平安回京，他的老父亲戚自章就会连他这个仅剩的儿子也失去。
“男儿征战，勿伤别离，当为英豪，长戈向敌！”
“吾等武勋之家，更当如此。”
这一刻，戚平安又想起了出征前老父亲叮咛他的这句话。
他面带坚毅之色，咬了咬牙关，领着麾下的龙骑兵们，继续追杀溃逃的准噶尔军……
在小策零敦多布战死后不到一刻钟，准噶尔的另一位大将军大策零敦多布，被一群健锐兵包围了起来，率领这群健锐兵的乃是营千总倪二。
只见，倪二身披甲胄，手持两根硬鞭，领着麾下的健锐兵们，快速将大策零敦多布身边的一群护卫灭杀殆尽。
大策零敦多布眼看着倪二杀向了自己，知道这名大周武将勇悍非凡，知道自己已难逃一死。
他掏出了一把匕首，抬头望了望下雨的苍穹，神情中充满不甘，又转身望了望西方的故土，眼神中充满不舍。
事已至此，不甘不舍又能如何呢？
于是，他猛地用匕首扎向了自己。
伴随着一股血色，他倒在了泥泞的荒原，倒在了血色之中。
一命呜呼！
苍穹愈暗，雨水不绝。
今日，小策零敦多布战死，大策零敦多布自尽。
准噶尔大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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