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
难怪班主唯恐昨日审问,影响演出导致报酬难以索取,这一张张都是嗷嗷待哺的嘴。
此刻池砚舟对眼前之人算是另有了解。
“秦班主高义。”早前都不愿问起姓名,此刻却有所不同。
秦喜繁面对这等夸奖连连摆手,这世道其实他一己之力难有改变,无非是目之所及求一个心安罢了。
遥想早年在北平,虽也有军阀混战但情况相较现在好得多,北平戏班名角登台万人空巷。
但只怕此刻与东北相差无几,能糊口已是难得。
既已了解便开始挨个进行审讯,单独看管防止串供,当地警员负责此事。
池砚舟作为审讯主要负责人,杨顺做审问记录。
乌雅巴图鲁则是配合当地警员,毕竟不可将其全然不管,应有一人负责参与,以便防止出现纰漏。
杨顺将纸张放好,后掏出钢笔将标题写上,同时也是确保钢笔出墨流畅。
此刻被带来临时审讯室内的第一人,是一名十四五岁的孩子,并未看起来瘦弱。
可见秦喜繁确实没有克扣食物,或都是粗茶淡饭,却起码填饱肚子。
毕竟孩子做学徒是要练功的,戏曲一道同样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吃不饱饭则难有力气。
“你叫什么名字?”池砚舟开始今日审讯。
“三六。”
“三六?”
“是。”
“你父母给你取的名字?”
“我没见过父母,以前跟着老瞎子爷爷讨饭,被人叫小瞎子,可我也不瞎啊。
爷爷有年冬天病死,后来就跟着班主进了戏班,班主说我是三月初六进的戏班,就叫三六。
至于名字班主说等我成角,自然会有名号。”
秦喜繁也是用名字让孩子保持上进心,可谓用心良苦。
但成角一事又岂是简单。
秦喜繁在北平城摸爬滚打半辈,尚且难成角。
“之前你们从冰城埠头区十一蹚街路过时,可曾看到戏班内有人与其有过接触?”池砚舟询问期间将照片提供。
照片上之人,便是亚细亚股抓捕的第三国际成员,因被捕照片则不难掌握。
都不必通过亚细亚股,盛怀安这里就得到照片,不然审问工作都难以展开。
三六看了一眼说道:“没有注意此人。”
“你再仔细看看。”
“确实没有。”
挥手示意当地警员将三六带下去,后换来一人接受审问。
却得到同样的回答。
再换一人相差不大。
一连十八人审问结束,竟然是没有丝毫收获,但情况却有不同。
因这十八人压根不是仔细思考,都是直接表示没注意,好像不愿配合。
杨顺放下手中钢笔,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指说道:“队长,我看这些人是抗拒合作,根本就没有认真对待我们的问题。”
“确实。”
其实池砚舟现在分析觉得,秦喜繁是有善心的人,那自然对日满政府是不认同的。
那么被他求助的孩子,在其言传身教下,又岂能认同日满政府。
既然心底就不认同你,面对警员又怎么可能配合。
甚至有想要帮助反满抗日组织成员的想法,对于这些孩子而言,是他们的真实态度。
若是寻常情况下见到这一幕,池砚舟自然是会很欣喜。
但此番他需要戏班成员提供线索,才能更加好的推进后面的计划,为大局观考虑戏班成员需要开口。
且你在盛怀安面前表示想要调查戏班,总不能众人不配合你就撒手离开,他们如此态度岂不是更加说明有问题?
甚至可以认为他们在包庇。
这就真正是无妄之灾!
池砚舟不能眼睁睁看到这一幕出现,他无非是想要借助戏班行事,却不想给其带来麻烦,更非灭顶之灾。
尤其秦喜繁这样的班主,很是难得。
所以让他们开口,反而是救戏班众人,不然就抗拒配合的态度,特务股警员定你一个包庇罪,是没有问题的。
思索片刻池砚舟说道:“先审问完。”
后续加班加点将名单上的三十二人审问结束,确实如同他们所预料的一样,大家都一致表示没有印象。
好似是提前商议过一般。
杨顺起身活动腰杆问道:“队长,他们如此不配合,莫不是想要我们用刑审讯。”
“都是一群半大孩子,先不说用刑能不能下得去手,那些刑具只怕会将孩子吓破胆,到时候全部胡言乱语,我们又当如何分辨?”
“队长的意思是?”
“将名单上的三十二人,全部集合到院子中。”
“是。”
很快刚才接受审问的三十二人,此刻都站在院子内,孩子们的眼神还是很坚定的。
秦喜繁被警员隔开,站在远处。
院落之中有电灯,此刻倒也不至于难以视物。
池砚舟望着面前人员,开口说道:“秦班主对你们如何?”
却没有人回答。
池砚舟也不等众人答话,自顾自说道:“秦班主对你们可谓是掏心掏肺,管你们吃住教你们能耐,自己都舍不得置办新衣服,却让你们都穿着得体。
经营戏班对秦班主而言,恐怕已经是劳心劳力之事,还要将你们都教育好实属不易,我也很是钦佩。
你们之中恐怕很多人都心怀感恩,想要早日长大成人有所成就,帮秦班主分忧。”
“那是自然。”这时下面有人出言。
紧跟着又有人道:“我们一定会报答班主的养育之恩。”
七嘴八舌,却都是赤子之言。
秦喜繁远处听闻也老怀甚慰。
可池砚舟紧跟着话锋一转说道:“但今日若是调查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秦喜繁作为剧社班主就有包庇反满抗日分子之嫌疑,一定会被逮捕面临长时间的调查。
至于《庆年班》也要解散,防止反满抗日分子聚集,借助《庆年班》壮大势力。”
听到这句话,下面立刻变得乱糟糟的。
池砚舟声音洪亮,盖过下面嘈杂之音说道:“《庆年班》是秦班主的心血,你们难道想要眼睁睁看着秦班主的心血付之东流,甚至是亲眼看到秦班主死在此事之上?”
秦喜繁听闻这等杀人诛心之言,立马就想要上前,却被杨顺拦住。
“秦班主莫要意气用事。”杨顺一句话,让秦喜繁冷静下来,看着戏班众人都是阶下囚,再不敢乱来。
“你们可以救秦班主,甚至现在就能报答秦班主的养育之恩,也可以帮秦班主救下《庆年班》,就看你们愿意不愿意。
什么长大之后再报答都是空谈,真有感恩之心现在就是回报之时,我给你们一夜时间思考,若是明日回答还如同今日这般,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说完之后池砚舟就让警员将其一一带回,但所有人面色都沉重起来。
池砚舟来到秦喜繁面前,笑着说道:“看来他们对秦班主还是很在乎的,现在终于是开始认真思考了。”
“池队长手段高明。”
“是秦班主教育有方。”
“无非是担心他们出去作奸犯科,给众位警员添麻烦。”
“反倒还要多谢秦班主。”
“池队长过奖。”
说完这两句话秦喜繁也被警员带下去看押,乌雅巴图鲁这时上前说道:“没想到这群戏班的孩子,面对警员审问居然没有害怕,一个个还想蒙混过关。”
“都是有过一段苦日子的孩子,只怕也是担心戏班内有反满抗日分子,会影响戏班的存在,所以不敢乱说话。”
池砚舟这一句算是找补一下,让孩子们的反应变成是为戏班,而非为反满抗日组织。
不然等池砚舟他们特务股警员离开后,谁知道当地警察署的警员,会不会所谓的抓人立功。
且今日池砚舟也说的很明白,只要交代清楚问题,揪出潜伏的反满抗日分子,则与其他戏班人员无关。
再者最终反满抗日人员也并非在戏班之内,到时戏班清白,当地警察署警员想要抓人立功都师出无名。
他相信经过这番讲话,戏班众人会开始认真思考问题,等明日应该就能有所收获。
但是否与池砚舟想要的一致,现在还很难讲。
不过起码是一个不错的开始,不然戏班众人闭口不谈,他想要推进调查实在困难。
其次也是不想给戏班留下麻烦。
秦喜繁日后肯定还能救助孤儿,不应在池砚舟手中解散剧社。
今夜值班的警员不少,当地警察署警员倒也习惯,毕竟类似值夜班的工作,对他们而言也是常有的事情。
乌雅巴图鲁主动表示自己留下来值夜班,他们三人不能全部都去休息,不然若是有什么突发状况难第一时间知晓。
见乌雅巴图鲁有眼色,杨顺当然也不拒绝。
夜里池砚舟与杨顺休息,乌雅巴图鲁负责值班,秦喜繁是可以休息的,但他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他不知道戏班的命运会如何。
有没有可能真的揪出一名反满抗日分子,然后导致戏班解散呢?
其实秦喜繁最早创立班社的时候,是想要有一番作为,可现在他只担心戏班解散后,那些孩子何去何从?
有本事的演员起码还能去别的地方混口饭吃,但这些孩子就很难说了,秦喜繁现在担心的唯有这些。
其实剧社的名气与否早就不是他的追求了,潜移默化之中就已经改变,秦喜繁只能希望一切都好。
心中默默祈祷。
不仅仅是他,戏班的每个人都在默默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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