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消息也终于传到了后面的中军大帐之中。
“什么,和尚?”
在听到前方战报的时候,萧元邃本就凝重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和尚,又是和尚!
别人或许还不太明白,可那天晚上跟在萧元邃身边的花子郢却很清楚,他们已经把宇文晔逼到了黄河边,那天晚上,未必是宇文晔有生以来最危险,最九死一生的一次,却是他们杀宇文晔最有可能的一次。
却因为那一群和尚的出现,而功亏一篑。
而且……
花子郢看了一眼萧元邃黑得仿佛连一丝光亮都没有的眼瞳,这让那双原本精光璀璨的眼睛看上去甚至有些陌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似乎就是在那天晚上,善童儿带着那群和尚救下宇文晔之后,萧元邃整个人有些不一样了,他变得多疑,变得彷徨,对自己的决定也不再笃信。
那种感觉好像,好像一个人窥知了某种天命,就去了与命运相搏的力气。
是他的错觉吗?
就在花子郢忧心忡忡的时候,石玉焘等人倒是不知亦不畏,愤恨中带着轻蔑道:“看来虎牢关那边是真的没办法了,连和尚都叫出来了。”
可是,萧元邃的眉头却越拧越紧。
那天晚上的情况,是善童儿在最险恶的关头带着那群和尚救下了宇文晔,是因为他当时的计谋已经得逞,也认为自己胜券在握,太过大意被这群和尚给钻了空子,但若是在战场上两军对阵,那十几个和尚根本连刀俎下的鱼肉都算不上,大军一出动,他们就会化作齑粉。
难道宇文晔会不知道?
以他的心性和为人,又怎么会让一群和尚上来替自己打先锋?
不对,这不对!
就在他刚刚察觉到了什么,正要抬头说话的时候,前方突然又传来了一阵马蹄声,急促而慌张,抬眼一看,一个传令兵甚至不等马完全停下,连滚带爬的从马背上跃下来,飞奔进了大帐:“大将军,申,申屠泰,申屠泰他——”
一听到申屠泰的名字,萧元邃和花子郢都变了脸色。
石玉焘也本能的战栗了一下。
萧元邃道:“申屠泰怎么了?”
那士兵满脸烟尘,哭丧着脸道:“申屠泰率军冲阵!”
萧元邃心中那一点不安一瞬间化作了一张巨大的黑伞笼罩在了自己的心上,他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和尚呢?”
那士兵愣了一下,仿佛才想起和尚的事,嗫喏道:“没,没看到了。”
萧元邃的心立刻沉了一下。
他明白过来,第一回宇文晔是故意让第一队人马把叫骂的人赶回到军中,却并不过汜水河,让他们紧张一下,然后放松下来;第二回,宇文晔又让一群和尚过河,在大军面前跑来跑去,因为士兵们根本不在意这些连兵器都没有的光头,况且,普通人的心里对神佛也略有敬畏,屠杀和尚多少看来也是有些损阴德,没有人会贸然去做。
所以,他们就这么看着那群和尚在阵前跑来跑去,而这,就是宇文晔的目的,他要让士兵们更加懈怠,大意。
等到这个时候,再让申屠泰率军冲阵!
比起别人,他这个曾经的王岗寨当家更了解申屠泰的武力,这个人一旦上了马,冲阵的时候就像是一条磨光了的枪扎进豆腐里,几乎是所向披靡,无所畏惧!
再加上刚刚那几轮,只怕前面的盾阵的士兵已经被他打得落花流水了!
这时,花子郢立刻道:“后面还有弓箭手,就算申屠泰冲阵,冲破了前面的盾阵,他也不可能活着冲破箭阵!”
萧元邃没有说话,只看了他一眼,而像是所有感应一般,花子郢转过头往帐外的天空看去,就在这个时候,仿佛与他感应一般,外面突然起了一阵,疾风中,似乎带着箭矢的寒意和铺天盖地落下时澎湃的杀气,压得人心头一闷。
与此同时,申屠泰也几乎屏住了呼吸。
一屏住呼吸,自己的心跳就清晰了起来。
他清清楚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咚,震得耳膜不断的响动,渐渐的,在震响中化作了隆隆的轰鸣,一声又一声,竟震得地面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而那声音,已经盖过了他的心跳,化作闷雷从地面传来,更传向了前方的军阵。
只听轰的一声,一阵风,从他的身后猛地掠过。
可是,他的面前,那还算列队整齐的弓箭手们却是惊恐的瞪大了双眼,眼瞳中的光一瞬间变得漆黑,如同黑夜骤临一般——而事实,也相差无几。
他们看到,一大片漆黑的乌云,卷裹着腾腾杀气,从申屠泰的身后澎湃而至。
是一大队骑兵!
这些骑兵全部穿着铠甲,连座下的战马都身披黑甲,每一骑人马都从头武装到了脚底,如同一整个坚不可摧,牢不可破的钢锋利刃,哪怕还没有冲到眼前,仅仅只是从血雾烟尘当中出现,就已经散发出了庞大的,几乎能化作实体的杀气,令前方的士兵心头一窒。
而与此同时,他们刚刚发出的箭矢,也已经飞射了过去。
一时间,只听着叮当的声音不绝于耳,那些箭矢竟然全都被士兵身上的铁甲挡了下来,箭锋打在铁甲之上,击出了无数寒光闪烁不定,仿佛这些箭矢最后的绚烂,然后纷纷落地,铁蹄踏过,瞬间成了齑粉。
这一刻,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些弓箭手就像是他们自己射出的箭矢一般,此刻也被震碎了神魂,连后方传来的放箭的军令都听不到了,耳边只有隆隆的马蹄声如惊雷一般震响,掩盖了周遭一切的声音,也包括他们的呼吸和心跳。
他们征战无数,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
在过去的战斗当中,他们见识过骑兵,也见识过身穿铠甲,战马披挂的骑兵,不要说箭矢,甚至连普通的刀剑砍上去都能毫发无伤,可那只是军队的将领,或者小队的人马,即便箭矢无用,刀剑无伤,也能有自己人的骑兵冲上去与之相斗,胜负各有天命。
但这样庞大的重甲骑兵队伍,还是第一次看到!
而这,就是宇文晔的玄甲军!
他从在长安时便着手训练的这支重甲骑兵,花费了几乎泼天的财富为每一名士兵配备了铠甲,也为每一匹精选的战马配备的重甲,除了给商如意的那三百人之外,其余三千人一直紧跟在他的身边,但不论是攻打洛阳八关,还是与善师愈争斗虎牢,他都没有让这支队伍出征冲锋,为的就是藏锋。
为的,就是这一刻,一击制胜!
此刻,这支队伍一出,立刻踏着已被申屠泰打破了的盾阵以碾压之势直接平推向前,策马前进时虽然步伐沉重,却阵型整齐,行动迅疾,如同一整片阴云骤然朝着前方威压过去,没有了盾阵的阻挡,这支队伍在普通的士兵面前完全成为了凌驾于鱼肉之上的刀俎;而那些弓箭手在第一波箭矢几乎全被挡住的情况下,信心也几乎全然崩毁,再加上骑兵冲锋的勇悍无敌,他们下意识的就开始朝后退去。
但,他们也是万人的阵型。
前方的人开始退,后面的人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前方传来隆隆巨响,好像晴天突然打起了闷雷,还没反应过来,前方的人已经开始往后跑,顿时整个战阵都乱了,而就在他们相互踩踏,惊恐万状的时候,只听着耳边风声一吼,再一抬头,铁甲骑兵已经近在眼前!
铁蹄,重重的踏向了这些完全没有防备的人,顿时鲜血四溅,惨叫不绝。
几乎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第二排的军阵被完全冲散,而在这支玄甲骑兵的身后,申屠泰等人并没有“功成身退”,反倒利用他们灵活迅疾的特点从两边冲了上来,将已经完全没有了战斗力的弓箭手们斩于马下,这些人再没有了重新组织战斗的余力,更是在两支队伍的冲击之下完全溃散。
战场,被染红了大半。
这样的血红,也让宇文晔座下那匹烈火战马更加鲜红刺眼!
此刻他立马阵前,周遭杀声震天,惨叫连连,却都已经被他摒除在心外,他只在充斥着浓郁血腥气的风中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向前方——除掉了之前的盾阵和弓箭手,可眼前还有绵延数里,几乎一眼看不到边的军阵,而且,这些人已然列阵备战,他甚至已经看到有骑兵策马朝着他们这边杀了过来。
可是,商如意呢?
厚实的衣衫,沉重的铠甲,头顶的烈日,再加上刚刚一阵冲锋,滚烫的热血泼洒了满身,他整个人连带着座下这匹火红的烈火战马,好像快要燃烧起来,在这样的炽热当中,心头的火焰也愈烧愈烈。
商如意呢?
她一定是被萧元邃带在身边,可中军大帐又在何处?
十余军中,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这时,身边一阵疾风掠过,是高封、姜克生,还有薛临都紧跟了上来,三个人都没有说话,但目光全部看向了宇文晔。只见宇文晔抬手往前方左右一指:“高封,姜克生,你们各率一千骑兵攻左右两路,薛临,你跟着我!一旦发现敌军主帅,立刻示警!”
“是!”
话音刚落,宇文晔策马,如同一道火红的流星,飞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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