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脸色非常不好看。
他望着电视台的摄影镜头,半天都没有说出来话。
仰光总共就那么几个台的直播信号。
所有的好事坏事,都会瞬间传遍整个城市。
“呃……”
是拒绝采访?用套话敷衍?还是其它?
超出预计的场面,让校长一时间手足无措。
他身为教育家的职业生涯有五分之一的时间,都在和不同的媒体打交道,却从来没有觉得这般尴尬过。
实际上。
一般情况下,德威集团这种在本地投入资产规模过几千万美元的大型的外资教育项目,他们校方和政府的关系很不错。
常见的媒体新闻采访内容,都会事先和校领导通通气。
似这次突如其来的采访直播非常罕见。
这可是仰光市的官媒,采访的主基调从来都是四平八稳你好我好大家好的那种。
惯例极少会抛出这么尖锐的问题。
自己还是太大意了。
“来之前,我们看到校门口的宣传栏上,至今依然挂着这位同学的大照片。校长先生,我认为德威方面,应该对此事肯定是知情的对吧。”
女记者随口就杜绝了校长考虑是否要打马虎眼的念头。
“顾为经么,我知道这个学生。”
校长觉得自己再沉默下去,镜头形象就太难看了。
“也知道一些他和苗昂温一样加入仰光书画协会的事情。据我们校方得到的文化局所发来的材料,他是在今年政府进行的一场亚洲跨国合作项目中表现突出,被批准入会的,并非经过德威的渠道。这就是所学校方面能了解到的全部信息。另外,他在学校里的成绩是很不错的,并不比这位苗同学差,甚至更好。”
他想挑拣能说的说了说,就准备快速结束这次味道变的越发诡异的采访。
“所以您不否认,这位顾为经确实有可能在入会审查的过程中,可能存在造假和相应的舞弊行为喽。”
“您刚刚在镜头前谈论了很多学校的建校理念和校风校纪,在校长您看来,在本该庆祝的时刻,陷入这种丑闻风波,是否有可能对您口中的‘德威精神’这一概念,造成巨大的负面影响。”
记者步步紧逼。
她清楚,怎么样的提问才能在节目播出的时候给观众她最想要的引导效果。
这都是那位大佬特地安排好的剧本。
苗昂温风光无限,顾为经坠入谷底。这既是豪哥给予手下的奖励,也是对违背他意愿人的警告和最后通牒。
小朋友。
拒绝豪哥送给你礼物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校长那边则神色数变,骑虎难下。
如果只是传闻,学校那里倒是可以先否认。怕就怕,自己一否认,对方反手就把造假的证据拍在他的脸上。
这也是采访记者们用来搞事的常规操作。
另一方面。
要是问校长心中深处相信不相信那个叫做顾为经的学生,存在造假丑闻类似的操作。
校长是偏向相信真有这码事的。
印象里顾为经是个没啥特色的学生,成绩单还算不错,学校素描老师也挺欣赏他的绘画水平的。
但是德威更加看重的各类暑假组织的去欧洲参加的美术竞赛,和各种学院的交流访问工作,他都不曾参加过。
这样的学生在校园里本就称不上多么突出。
用些手段给自己履历镀金,太好理解了。
“具体详情……”他迟疑着。
“是或者否,校长先生,您只需要给电视台的观众朋友们一个最简单清晰的回答就可以了。”
“yerno。请您不要回避问题。”
“不不不,这不是回避。我并不知情。我们学校没有接到任何撤销顾为经同学高水平认定的相关通知——”
“如果接到了呢?”她反问。
“那么,校方一定会进行严肃处理的。”
“您说的是开除么?开除在您所谓的严肃处理的范畴之中么。”
“嗯,或许吧……”
校长慌乱的擦拭着头上的汗水。
好好的喜报采访,突然之间气氛急转直下,四周的同学们也是瞬间哗然了起来。
“什么情况,不是来恭喜我们学校的么,怎么突然搞出这么一出。”
“丑闻造假?”
“宣传栏上的那个顾为经学长加入仰光书画协会的材料好像有问题。这下丢人丢大了。”
“听这口气,会被开除?!”
“不至于吧。不是只是传闻,校长说学校里目前没有接到任何消息么。”
“白痴。要是没有准确的消息,记者怎么可能会在采访中堂而皇之的说出来。”
众人们议论纷纷。
阴谋论天生就受人喜欢。
同龄人获得了超出常理的成就,让人眼红,可如果这种成就是靠着作弊偷来的不属于他的东西。
就很容易接受了。
德威的学生们本来就是家境不错的人群,对社会上各种四通八达的人脉往来很熟络,喜欢用“成年人”的方式思考问题。
很多人立刻选择接受了顾为经仰光书画协会会员身份,其间确实有黑幕猫腻的说法。
本来就是嘛!
顾为经这种连酒井太太的提高班都没有入选的平凡学生,怎么可能够资格靠自己的本事加入城市的书画协会呢。
找关系不丢人。
找关系不够硬,被人曝光出来了,可就真的丢了大人了。
也有些人冷静思考后,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劲。
“可是……那位顾学长,不是和曹轩大师一起联名创作过作品的,能得到曹大师的认可。这大概不比签约一家画廊来的简单吧。”
“什么叫获得曹轩的认可?”
立刻旁边有学生指出了同伴话语中的逻辑漏洞。
“你有证据么,见过大金塔项目的现场么?”
有人理智客观的分析道,“这种事情太好造假了。在一起拍几张照片而已。s上到处都有粉丝分享他们和水果姐、埃米纳姆演唱会后台的合影,难道这就能说明,他们一起联名开了演唱会?”
“至于什么后面的署名,估计也是他自己找关系做的吧。曹轩这种量级的大艺术家,怎么有空盯着这种小地方发生的事情。”
“是的,很多人为了出名,就没底线。”
“我想,搞不好曹轩大师本人都不知道他自己和一个高中生联合署名做画了。曹大师莫名其妙的就给他人做了嫁衣。类似的事情一点也不少见。”
周围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不休。
记者笑呵呵的看着四周围观群众中引发的糟乱。
她不再理会被逼着慌乱应对,估计榨不出什么更有价值的油水内容的校长。
女人打了个手势,示意摄影师可以多拍几组校长脸色的运镜,回去剪辑处理。
然而就转过头来面对镜头。
“观众朋友们,在这里我要认真的和大家解释一下。为什么在加入本地书画协会的过程中存在造假,是一件性质极为恶劣的行为。”
“苗昂温同学和顾为经所加入的书画协会,是一个半官方性质的政府组织。它的会员身份远远不只是一种荣誉那么简单。”
“同样,它也是一种特权,一种政府机构对伱艺术水平的高水平认定,一种官方的背书。获得这个背书的人,不仅能够免试就读所有的国家公立大学。同时,在申请海外大学的时候也会获得非常大的优势,甚至享用财政系统专项拨款的公费奖学金。”
“这是极为严重的学术腐败问题。是对我们整个教育体系的亵渎。”
记者言之凿凿的说道:“出于新闻从业者的职业道德,我们暂时还不能武断的下定论认为丑闻一定存在。但同样,出于新闻记者的职业道德,即使顶着来自各方的层层压力。我们也必须要选择,讲事实,说真话——”
“而真话就是,据本台可靠信源了解到,顾为经本人在艺术界的背景非常深厚。他家庭住址不仅只和某位仰光书画协会的常任理事的居所,间隔了20米的距离。同时,与苗昂温相比,他则非常的富裕,从小出行所坐的就是一辆售价高达5亿缅币的雷克萨斯ls级行政轿车。”
“5亿缅币!”
记者对着镜头伸出五根手指,“这是普通工薪家庭一百年收入的总和。只是他们家随手带步的一辆车而已。我想,这已经很能说明某些问题了。”
她对着镜头,意味深长的笑了两声。
“至少财富和特权,是真实存在的。天哪,说到这里,我都开始有点怕了。希望我不会因为得罪了顾同学,明天就丢掉新闻记者的饭碗,或者出门就被车撞死。”
“但我愿意承担这样的责任和风险。不畏强权,这就是我读书时学到的,做一个好新闻人的责任与代价。”
“苗昂温,我们再采访一下。您是顾为经的同学对吧?顾为经在学校里也享有特权么?我了解了一些,知道有些时候,他甚至都不去上课。而刚刚校长却说他的成绩比你更好。我不是非要质疑什么……”
女记者巧妙引导着话题:“只是,我想观众朋友们很难相信,一个喜欢逃课的富家公子,会比您这般,用苗同学自己的话说,会比您这般出租车司机的儿子,更加努力和用功。”
她暗示道。
“你问顾为经。”
“他是一个挺难相处的人。我不是要故意说他坏话什么的?相反,人家上学时期就有漂亮女朋友相伴,还是我们学校里的学生会长呢。这一点算是特权嘛。至少我很羡慕他。”苗昂温笑呵呵的说道:“话说回来。我其实要在这里为他说句公道话,印象里,他的绘画能力其实挺强的。”
“真的?”
“真的,只是欠缺了些灵气。或许没有可能像我一样签约大画廊,但是嘛,只愿意踏踏实实的走正道,一步一个脚印。以他的家世背景,只要绘画水平在及格线以上。总归是能有应该不错的发展前景。”
“唉。”
苗昂温一声深沉的叹息。
“我不太了解事情的内幕。在我看来,也没必要对这种事情过多的苛责,他的水平还是有的,只是太急了,可以理解。”
“苗同学,你实在是太过宽容大度了。”
记者认真的摇摇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说:“但我必须更正您的一个说法。如果,这件事情是真的,那么它是无法被理解,也无法被原谅的。”
“社会学家们总是说要理解年轻人犯错。给予他们改正错误的机会。可是,在这里,我想和社会学家们去唱唱反调。有些错误是可以被谅解的,有些则不是,因为他们的错误不是只关系自己,同时也伤害整个社会的公平和秩序。”
“每一个造假丑闻的背后,都是一份被侵占的公众资源。每一个被侵占的资源,又会导致社会不公的加剧。国家奖学金总共就那么多,每一分钱都是辛苦的农民、工人、手工业者,整个国家5500万公民的血汗钱。它们寄托着的是贫寒学子获得教育权利的希望,也是整个国家未来的希望。”
“我们难道能够容忍这份希望被玷污么?我们难道能够容忍贫寒学子的努力被践踏么?当然不,所以,我们必须向这种恶行说no。”
记者深情的说道:“这种事情多一次,我们的国家,就会少一次诞生苗昂温这样优秀年轻人的可能性。”
“电视新闻报纸媒体,一直以来都从早到晚的在谈论公平。现在,公平却被特权阶级践踏到了脚下。”记者脸上浮现出怒气勃发,为民请命的样子。
“新闻媒体是行使舆论监督的第三权利的代表。即使我们未来可能会面临诸多阻碍,本台也会在接下来的新闻节目中,为您跟踪报道后续相关……”
“bitch!”
清清脆脆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出来。
那是一句凌厉的骂声。
字正腔圆的低俗俚语,本该让人觉得污浊粗野。
可那个声线实在是太清脆干净了。
似是一支棒槌敲在了像银锣上,自天地间回荡了开来,竟然有些悦耳的味道。
整个采访现场都在这个声音中安静了下来。
女记者整个人足足愣了好几秒钟,才回过神察觉来那是有人在骂自己,转瞬间勃然大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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