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数学期望和实际会发生的事情,是两回事。
百分十的概率,不代表抽十次就一定能开出来,每一次浇水都是一次单独事件。
手指画熟练度的提升,能够带来开奖概率的提升。
但百艺术每次浇水,所附送的开奖概率的奖励,就只是单纯的下一次浇水的成功率升高而已。
并不会反晡到顾为经所掌握到的手指涂抹法的技法上。
这也是两码事。
对百艺树来说,每次灌溉都只有两种结果。
运气非常好的情况下,开出新枝鸡犬升天,直接将技法拔高为传奇级。
否则,就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技法层面继续保持原状。
顾为经不知道——
冒着上万点经验值,竹篮打水一场空的风险,仿佛希望一夜暴富的赌徒般“梭哈”一下。
还是直接把这些经验值,继续都加在油画技法,或者等一等素描与中国画的突破。
到底哪种选择更加明智。
固然对v6等级的技法来说,一万点自由经验带来不了新的传奇级技法那样的从小摩托升级成了宇宙飞船一般的超级质变。
却也至少相当于汽车发动机换了个大涡轮,增加了50匹马力这种可观的进步。
顾为经本来觉得,在新加坡双年展前,把传奇级的手指画技能树点出来,是不太可能实现的目标。
没有期望,也就没有失望。
他本来考虑着是五比一的分配,最高优先级依然放到油画、素描这样的主项上。
每加一点就是实打实的提高一点,更进步一分。
很踏实。
等获得了足够五次浇水的经验值后,再额外拿出一次的经验值放到浇水上。
这样慢慢来。
有惊喜自然最好,没有惊喜,也不耽误他的绘画技法的提高。
可去大金塔边看了个画,竟然就把油画技法看的直接原地升级了。
这是顾为经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事情。
突然多了一万点额外的经验值可供分配。
反而成为了一种幸福的烦恼,让顾为经开始有些患得患失了起来。
理论上来说,他应该至少能开个六次奖,有大概一半左右的可能,能把手指画开出来。
对很多人来,这已经是可以赌一把的程度了。
但是顾为经的性格不是很喜欢,在有别的重要技法等待分配选择的情况下,去玩这种风险对半的梭哈。
以轻松的心态,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或者手里正好有大量经验值空余,按照规划统筹,浇浇水是一码事。
被传奇级技能的诱惑冲昏了头,红着眼睛,在非常不确定性的情况下,就把所有的空余经验值都榨干。
准备压上内裤和老天爷搏一把输赢,是另一码事。
本质上,这是一种赌徒思维。
亦或者说。
或许因为缅甸太乱,所以顾为经从骨子里,非常讨厌任何与“赌”有关的事物。
他听说过那些本土、或者类似隔壁柬埔寨西哈努克港这些地方,那些专门给华人开的赌厅的模样和相关的新闻报道。
所有人都疯了。
很难想象。
这种常年在联合国最不发达地区上排排坐,分补助的“兄弟”国家。
门口出租车的起步价竟然高达15美元每公里,比纽约曼哈顿还要高,一顿街边的散装火锅,要吃掉3000美元,可能还要几个小时的等待。
为什么用美元?
抱歉人家生意太好,所以只收美元。
在病态的繁华之外,是病态的堕落。
毒品、绑架、枪击和人口买卖,沾满鲜血的美元在赌桌边纷纷落下,仿佛从人间流向地狱的血色河流。
每个人都花钱花的跟明天便是世界末日一样。
不。
当一个人成为赌徒之后,昨天便已经是世界末日了。
狗庄、网赌公司、被哄骗来做网站的程序员,豪客、老板、马仔和赌狗,甚至还有炒房团,大家如同在罪恶资本中狂野撕咬搏杀的鬣狗。
有些人无知者无畏,有些人则相信自己是那个“peiane”。
很多数来到这里的人,他们从出租车下来的那一刻,都无比的笃定自己便是最凶恶,最聪明的鬣狗,其他人则是他嘴中的肥羊。
而事实证明。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无论是鬣狗还是肥羊,都不过是真正大鳄所圈养的肉猪,在真正的暴力面前,都会被一视同仁的撕成粉碎。
赌博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你知道你会输。
而在于你总觉得自己的今天运气好,可以赢。
而是赌到最后。
输赢都已经麻木了,你只成为了赌博这个行为的傀儡。
《战争与和平》里,年轻的劳斯托夫伯爵从一个卢布开始下注,只一个晚上就输掉了他在莫斯科的宏伟宅邸和数千俄亩的庄园。
而书画廊隔壁的店主,曾经为了考虑跟着炒炒房,跑去西港考察过。
他和顾为经说,他亲眼见到一位胖胖的穿花裙子的老阿姨,一手拿着一瓶农夫山泉的矿泉水和果子面包,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健身提包走进赌场。
她把一千刀一卷的美元一卷卷的扔上赌桌。
或许那一包装着的是等同于全家性命筹来的金钱。
但无论赌桌上的输赢。
那位老阿姨脸上连一丝表情都没有。
没有胜利的狂喜,没有输钱的悲伤,那不是家财万贯输赢都不放在心上的潇洒,而是已经死寂到没有人味的麻木。
他算过。
当天下午。
对方最高时曾赢到了大约6万美元。
但离开赌场的时候,手里那只装了二十万刀的手提包,已经空空如也。
这样的事情,在脚下的土地上,每一天都在发生。
一切的赌博行为,只要时间拉的够长,预期收益便都是负的。
那些专门坑害“肉猪”的小赌场和网赌自不必说。
拉斯维加斯的一些所谓的“公正且专业的赌场”号称只通过抽水赚钱,甚至宣称理论上赌客v庄家的统计学概率大约是496对504,已经很接近一半对一半的概率了,照样能像吃人的恶魔一样,把赌徒倾家荡产吃得连骨头渣滓都不剩。
别说技术好,运气好就能赢钱的鬼话。
赌博有输有赢,但一个人染上了赌性,往往就只有倾家荡产一条路可以走了。
没人是高进。
就算tdan这种传奇扑克手,曾经职业扑克界实力最硬的明星,巅峰一场扑克赢上亿,这种能做赌神高进原型级别的人物,如今都在被四处追的讨债。
顾为经知道,把百艺树刮奖上升到赌博的地步,或许有点小题大做。
毕竟。
在缅甸欠了不能欠的债是会死人的。
他又不会因为开不到“手指涂抹法”的技法,而全家半夜被人套在麻袋里沉仰光河。
顶多顶多。
最差的结果,也只是浪费掉一万点经验值而已,似乎也是能够接受的结果。
稍微自我说服一下,这种事情,也就可以当成和网游抽个卡差不多的东西。
但是顾为经知道,这和网游抽卡不一样。
他不是拿着无足轻重的零花钱消遣,自由经验值对他来说,是比金钱更重要,更难获取的资源。
他不可以轻浮的对待。
那位年轻的僧人说,顾为经是一个全身上下都燃烧着愤怒的火焰的人,他看上去是清清淡淡,温温和和的一个年轻人,内心其实是有一些不同于普通人的微小道德洁癖和固执的。
他总觉得,定好的分配原则,就应该是原则。
这件事本身倒是无伤大雅。
但恐怕顾为经心底知道,他真正担心的是,恰恰因为缅甸乱,四周的环境里,可能发生的罪恶的诱惑太多。
他这里妥协一点,那里想要赌一把。
慢慢的。
顾为经就变得不再是那个最初时的自己了。
他本来就是一个有点蔫,有点拧巴的男孩子。
每个文艺名家性格上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点与常人不同的地方。
德加、昆汀都是非常有名的恋足癖,倪瓒有洁癖,丰子恺喜欢偷听。
英国最伟大的油画大师之一卢西恩·弗洛伊德是个疯狂的赌徒,人生中的一切职业选择都赌性极重,而每次赚到钱,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在赌桌上挥霍一空,为了还赌债继续生死时速的画画。
弗洛伊德沉醉于这种人生态度之中,他在访谈中说“人生就像在火中疾驰或跳跃,有点超出理智,但它让你强烈的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如果是费洛伊德,他拿到经验值的第一分钟,就全已经梭哈去了。
顾为经只是恰好反过来。
所以。
他才越发的纠结。
“画的不错吧,你帮我搞定了《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的过渡,我帮你搞定了《为猫读诗的女孩》的玉兰花,我们是默契的男女搭档。我觉得新加坡双年展的组委会,应该不在意我们这样小小的互帮互助,我们可以考虑联合署名,或者我们可以干脆不告诉他们。”
顾为经脑海里胡思乱想着,嘴里却在和胜子开着小玩笑。
“等你觉得确定自己要交稿的时候,姑娘,记得继续叫顾同学给伱操刀改两下哦,收费不高,亲我一下,再请我吃顿上次那个牛排就行。”
“好。”
酒井胜子又踮起脚尖,认真的亲了一下顾为经的脸颊。
“亲你没问题,不过,吃牛排得过一两个小时了,我要现在就把这幅画彻底完成收尾。”
酒井小姐把目光投向画板。
“你现在身前的这幅画……它就是我今年参加新加坡双年展的投稿作品了。”
顾为经原本还沉浸在选择困难症之中。
听到胜子的话,愣住了。
他呆了两秒钟,反而不解的问道“为什么?我们还有些时间的。”
如今画展的开幕时间越来越临近。
但离海选投稿截止的时间线,还有一定的练习时间的。
扣除展览所需要必要的筹备布展的时间。
以前七月份的时候,才会出最后的展览入围大名单。
新加坡双年展也是亚洲中很成熟的双年展了,场馆、人员什么的都是一流,组委会很有经验。
过往要求的是必须实物作品直接投稿。
到了疫情时代以后,为了压缩各种展品跨国入关的流动,绘画组和雕塑组,也全都变成了把作品的照片发给组委会官方邮箱投稿就可以。
确定成功入围了再寄实物。
整个海选流程都被压缩了。
理论上,到了展览开幕前一周,组委会才会最后彻底钉死参展名单。
当然了。
到了最后,全都是一些灯光设置,宣传语介绍和展台协商之类的微调动作,正常人也不可能那么晚再投稿。
可顾为经觉得他还有时间。
他自己就很卷王思维的,准备先把《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至少画上二十幅,反反复复滚瓜烂熟之后。
再在压哨前向组委会投稿,这样可以一点技法的提高都不浪费,全都反映到画展上。
本来因为疫情期间的屡次延后,这一届双年展的投稿作品竞争就很激烈。
有些人为了参加展览,都牟足了劲儿憋了好几年的大招了。
他当然要把这点时间挤一挤,攥一攥,全都抓在手里。
顾为经这种勤奋的好学生,小时候,学校里考试,提前交卷出来是要挨顾童祥批评的。
没沾够时间上便宜,那岂不是吃了亏了么!
做完了?什么叫做完了,做完了不会检查!
检查了?什么叫检查了,检查完了不会再检查一遍!万一发现有单词拼错了,答题卡涂漏了,多检查几遍,不就把分捡回来了么!
提前交卷说明你对考试不够重视,顾老爷子一直以来,全都坚定的抱有这样的观点。
顾为经走到画架边的时候,还在那里感慨,胜子进步之快,堪称一幅画一个模样,才画了六张画,就有脱胎换骨的变化。
为什么突然之间。
她就决定好了要把这张画拿去交稿?
“我觉得再过一个月,你的画法会更加成熟,很多地方能准备的更好,配色会更加熟练,笔触会更加游忍有余,包括我……很多地方我刚刚也是第一次尝试着处理,处理还是有些生涩了,再画一遍,只有再画一遍,很多地方我都能做的更好。”
顾为经劝说道。
“不。你说的没错,或许这幅画的调色不会是最好的那幅,笔触不会是最好的那幅,连你的技法也不是最好的时候。”
胜子笑笑,她拉过顾为经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胸口。
“但我很清楚,现在,此时此刻,我的心,已经是恰到好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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