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了,你先讲吧。”
顾为经说道。
“您好,我是吴琴莱,通过顾为经的手机给您打电话,这里已经开了免提。”吴琴莱恭敬的双手接过电话,举到耳边,说道。
又是接近半分钟的沉默。
电话那一端,传来人在木地板上走动,逐渐远去的声音。
吴秘书非常耐心的等待着。
“angpuniral大师,正在为我讲经,请你稍等一下,可以么?”电话里传来一个中年男人解释的声音。
“明白了,先生。”
angpu,即龙普,偶尔也会被译为龙树。
是泰语里得道高僧的意思。
豪哥喜欢礼佛。
是很多寺庙的大香客,也经常会从泰国请一些小乘佛教的高僧,在那里论法讲道。
这是顾为经第一次亲耳听见豪哥的声音。
第一个反应是,这个声音有点低沉。
并不是那种大马金刀,坐在白虎皮交椅上,拍着大腿“哈哈哈哈,咱兄弟今天上山,心里畅快,没别的,肉管吃,酒管够”的绿林豪侠的风格。
说话慢条斯理的。
他不像是一个黑道大亨。
哪怕仅仅是听这样的语气,你就几乎没办法把这种腔调,和泰森或者洛奇这种号称拥有“猛兽之魂”、“eyeofthetir”的这般壮汉联系在一起。
相反。
它甚至低沉沙哑到有些中性。
质朴温和。
即使在和手下吴琴莱说话的时候,他都使用了“请”这类的敬语。
顾为经第一反应,是以为他打错了。
或者接电话的也是一位豪哥的助理什么的。
可吴秘书神色看着更加恭敬了。
他就那么双手拿着电话,站在马路,仿佛是雕塑一样,一动不动的等着。
“好了。”
大约又是三分钟后,电话听筒里才再次传来了那个很有标志性的声音。
“小顾先生和你在一起么?他还好么。”
听到对方开口时第一句是这话。
吴琴莱用几乎见鬼一样的目光瞥了顾为经一眼,然后回复道:“是的,顾先生很好,我只是拦下了他,因为苗昂温的状态可能不太好。”
“他死了?不得不说,叹为观止,小顾先生竟然会杀人,他的手腕比我想象的还要硬啊。还是只是一次意外?”
电话里的男人声音淡淡的说道。
叹为观止?
???
翻译翻译,什么叫叹为观止?
豪哥以为苗昂温挂了。
这倒无所谓。
可第一反应不是暴怒,不是投入可能打了水漂的烦躁,而是说叹为观止,表示小顾先生的手腕比他想的要硬。
这是什么鬼意思!
吴琴莱也不知道,正还在酒吧地板上扭啊扭的苗同学,要是爬出来听到豪哥的这句话,会不会一口血喷出来直接就晕掉。
太离谱了。
这种晚辈经历了成人礼,终于成为了真正的男人,或者哇,“我缸子里养着的巴西龟,终于愿意去吃肉片了,唉,我这段时间一直在那里担心它的胃口会不会不大好”的有趣语气是什么鬼啊。
正确的反应不应该是这样吧。
吴琴莱一边在心中更觉得畏惧——豪哥的心情真是雷霆雨露,难以用正常人的思路来揣摩。
另一边。
算算年纪。
他瞅了一眼,开始在心中认真的计算了一下,顾为经会是豪哥私生子的可能性。
也不应该啊?
这么家大业大,权势滔天的时候,为什么非要把“太子爷”扔到外面去养啊。
而且。
吴琴莱很确定一点,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是今年年初过春节,光头提着东西找到顾氏书画铺的时候。
那真的只是单纯的想为造假团队,补充一下新鲜血液。
仅仅是找一个可以实习培训的小画师。
为豪哥的犯罪事业增加一些人才储备,推动一下运营团队里的工作梯度建设和“消耗品”的更新换代啥的。
没有任何别的想法。
这种小事。
甚至都不是豪哥亲自过问的。
光头提着的礼物也很普通。
只有一个果盘,和价值八百八十八万缅币的红包而已。
若非是洗钱业务自有其特殊性和隐蔽性,团队招募需要自上而下的扁平化管理。
否则。
要是同等资产体量的互联网公司面试新人。
别说豪哥了。
顾为经这种级别小喽啰,跑来当个五年社畜,都未必有机会能见到几次光头或者吴秘书这类老板的心腹下属的面。
他非常确定,那时的豪哥一定没有把顾为经放在心上过。
对他的关注程度。
未必就会超过,正在躺在酒吧里哼哼的苗昂温。
上门让你加入,是抬举你,是给你发财的机会。
给脸不要脸,就滚好了。
他们当时不转头就请了苗昂温,人家屁颠屁颠的交了投名状就来了。
到底是什么?
让豪哥对顾为经的心思,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就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
“这倒没有,没您想象的那样严重,但看样子,抱歉——”
吴琴莱小心的斟酌着措词,“也许有骨折的风险。”
他自己都不太清楚。
此刻他所说的抱歉,到底是在抱歉,身为豪哥派到下面去的助理,没有能成功的把苗昂温看好。
还是在说。
啊,抱歉,先生。
对不起,顾为经没有把苗昂温做掉,要不然我跑回去补一枪?
“好的,我在听,说下去。”电话里的语气很平静。
“是这样的,或许您也已经知道了今天国家美协公布入会会员名单的结果。我们的工作出了意外,具体原因还在查,但是结果就是,苗昂温没有选上,选上的却是顾为经的爷爷顾童祥,然后——”
因为实在摸不清楚老大的心思,吴秘书没有敢做任何的额外的语气修饰。
他老老实实的用尽可能简单的话语,把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情。
全都概括了一遍。
“事情就是这样,顾先生就在我的旁边,还有蔻蔻小姐,我在等待着您的吩咐。”他说道。
“苗昂温?”
豪哥玩味的念了念这个名字,“你看,我一般只会给一个人一次的犯错机会。我很严厉的警告过他,不可以去干扰小顾先生日常的创作生活。”
“还有人给我为这件事打过电话,我也正式承诺了,只要顾为经不想,我就会不主动拿着枪逼着他为我做事。伱看?苗昂温不听话,这让我不高兴。”
“让我在别人那里说话不算数,我也很不高兴。”
“另外,摇头丸?你确定么,我们的人,不能碰毒,这是原则,沾毒的人是不可靠的。我们这个行业,最大的忌讳就是不可靠。不可靠就要死,规矩他知道的,对吧?”
吴琴莱心底正在发寒。
就像他刚刚告诉顾为经的一样。
豪哥从来从来都不是一个脾气有多好的人。
也不是一个多么有耐心的人。
他从不给谁太多的机会。
他讨厌手下的人反复犯同一个错,就像他讨厌被同一个人反反复复的拒绝一样。
苗昂温惨了。
吴琴莱脑海里瞬间闪过这个念头。
“我说过,上一次犯错,我饶他一次。下一次,他就得自己去求佛祖原谅。”
“给一把手枪,让他做轮盘赌。结果如何,就看菩萨的意思——”豪哥的声音传来,低沉的仿佛是正在吐信的眼镜蛇。
永远不要相信黑社会会有什么慈悲心肠。
豪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说要杀你全家,就要杀你全家。
说下一次再犯错,就要让人玩轮盘赌。
就一定要有人拿着左轮手枪,对着自己的脑袋开枪。
“明白了。”吴琴莱点点头。“我会安排。”
“听我把话说完。”
“这样吧。今天的事情也算巧合。事出有因,所以我就姑且饶他一次吧。”豪哥想了想,“但是惩罚还是有的。”
“不装子弹么?好的,我会把枪膛里换成铸铅的模型子弹的。”
吴秘书点点头。
毕竟是未成年的人。
适度的威吓一下,就足够他吓破胆子了。
“不。吴琴莱,你还是没有明白我在说什么,当然要装子弹。”
“空枪这种事情,你永远只能玩一次,用的多了,就没有人怕你了。我的意思指的是,把手枪给他爸。让他爸替他来做吧。”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想,他的父亲应该是不会拒绝的。”
豪哥语气冷漠的说道。
吴琴莱愣了一下,然后缓缓点头。
这一刻。
顾为经,蔻蔻。
哪怕是旁边从辑毒战场上下来,见过尸山血海,也见过人间炼狱的阿莱大叔。
他们都泛起一种,自心底涌上的对人性阴毒刻骨的寒意。
“好了,你这里就这样。剩下的,你把电话交给顾为经吧,我和小顾先生亲自谈。”
“给您。”
吴琴莱闻言,双手托着手机。
把它交给在旁边等待着的顾为经。
“你好,小顾先生,很高兴见到你。”
接过手机。
豪哥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依然是那种低沉的,很有的礼貌,甚至有些温和的声音。
此刻。
顾为经却从这个声音里,感受不到任何的热度。
“你好……豪哥。”
他紧紧握住手机,慢慢的开口。
顾为经当然没有客气的回答,很高兴认识对方。
他一点也不为此而感到开心。
“我一直都在想,你会什么时候,给我打这个电话。本来,我还以为要再过上一段时间呢。”
豪哥在电话里笑笑。
“比我想象的要快,但是很抱歉我们是在这种场合下,进行第一次通话,希望刚刚的事情没有吓到您。但小顾先生,你也要理解,做我这行的,不是在学校里当老师。犯了错,我不能罚学生抄写、留堂或者请家长就算了事。这样做,你就没有威严了。必须要手下感到害怕。”
“恐惧是最好的竖立威严的方式。”
“害怕了,他们才不会再犯错。”
豪哥平和的说道:“我手下的经常都是些小混混,子弹比抄写,更加能让他们学会去记住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懂了么?希望不会因此,让你对我产生什么样的误会。”
顾为经摇了摇头:“您知道,您没有必要告诉我,您的……嗯,您的‘生意经’的。”
电话里穿来豪哥的笑声。
“好吧,你不愿意听就算了,我们谈完了苗昂温的事,不如来谈谈你的事好了。这件事,苗昂温已经给了我交待,你也得给我一个交待。对吧?”
豪哥的声音听上去笑呵呵的。
“您看上去,并不为了苗昂温的事情,感到生气。”顾为经心存侥幸。
“不算生气吧,但是嘛。生不生气,和我是否要找你要个说法,没有关系。”豪哥在听筒里耐心的解释道,“做大亨,不能光让别人怕你,还得让别人敬你。”
“苗昂温犯了错,不听话,当然要受罚。这是在立规矩,他可能会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这是他的事情。”
豪哥笑呵呵的说道:“但是苗昂温,他是在为我做事。为我做事的人,我就必须要罩着他。内部怎么解决,是内部的事情。但无论苗昂温有没有错,无论他傻不傻,蠢不蠢。但如果他受了伤,我只在那里惩罚他,却不愿意去为他讨个说法。”
“那么手下的人,就会觉得寒心。”
“还是那个道理,做我这行的,不是在学校里当老师。我不会管谁做的对,谁做的错,也不会管谁先动的手什么的。我只在乎结果,既然我的人受伤了,那么,就一定要有人得给我一个说法。”
豪哥认真的道。
“所以,顾为经,你应该要给我一个交待。不是么?”
顾为经的心慢慢的往下沉。
他就知道。
这种事情,从来不会这么轻易的结束。
地下世界就这样。
一切都是鲜血淋漓的。
豪哥给苗昂温的“仁慈”处理,是让苗昂温的父亲,拿起装着子弹的左轮手枪,对着自己的脑袋来一枪。
豪哥让顾为经做出的交待,又是什么呢?
“嘿,别紧张,我不会让你爷爷拿枪给自己来一下的,我又不是什么魔鬼?我是一个一直都很愿意讲道理的人,更何况,我也很喜欢你。”
“这样吧,我们交个朋友,这你就不算是外人了。我也不说让你跟我发财什么的……如今的你,也不需要让我抬你发财了。”
“我向你订一张画,这事儿,就算了结,可以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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