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不换看着他淡淡一笑:“来了就是客,跟我来吧,不要客气。”
王一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金掌柜,发现金掌柜把自己站成了一棵树,在路边动也不动,显然不会陪自己一同前往。
王一于是说了一声:“多谢。”
金不换也没有招呼身后金掌柜的意思,而是看着王一说道:“你这一路急匆匆来赶来赴约,真是难为你了。”
王一却不以为然,心道我朋友差一点就死在这里了,我能不拼了命地赶来吗?
一起到夜猫子醉成死狗的样子,他就忍不住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还好,如果自己能活着从这里离开,还能给老实和尚一个交代。
曲径通幽处,一条石径出现在两人的脚下,走在上面王一却有一种莫名的悲凉之意。
自己就要死了?
自己一路拼了命地狂奔而来,就是为了死在这里?
早就知道,他不如趴在百里如烟的后背掉头而去,找一处地方享受一下放纵一下,再去死,那也差不多跟老实和尚那样。
至少快活过了。
而眼前的他算什么?英雄?
一个送上门让人砍上几剑,然后埋在这里,成以蓝田幽谷深处的花肥?
“英雄?”王一忍不住骂了一句。
走在前面的金不换恍若没有听到后面王一这一句骂天骂地骂自己的声音。
他跟所有的老人一样,在享受着晚霞余晖。享受着如蜉蝣将死之前最后的美景。
而王一的眼里,却已经看到了蓝田山庄那一道琉璃飞檐。
心道你整这一样一处庄严的山庄又不轻易让人进来参观,这跟锦衣夜行又有什么分别。
将死的王一,恨不得把自己能想到那些恶毒的句子统统都说一遍。
“这里便是金家历代祖先心血之作,我们作为后人也只是享受先人的福荫,想想实在有些惭愧。”
王一静静地听着,心里却在嚷嚷你这哪里是感伤,你这明明是在我面前炫耀好不好?
好在他只是一个孤儿,自小便跟师傅相依为命。
对这些大家庭的深宅庭院有多少房产并不感兴趣,他只有一门心思,那便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战斗中活下去。
他已看破了一切,对面火烧山,干我何事?
好在老人眼见王一不吭声,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或许在老人看来,能活着便是奇迹,就像眼前的王一一样。
两人默默地往前,就在王一以为老人不再唠叨的时候,老人又说了起来。
说道:“我有三个儿子二个女儿……不过,他们要么太强,要么太弱,都死在别人或是自己的剑下……”
王一闻言怔了怔,他依旧不知如何回复,于是只好沉默。
老人平静地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我已经看开了,眼下我只剩下最小的儿子,我希望他能开心地活下去,你能明白吗?”
王一点了点头:“我能体会前辈的心情。”
在他看来,在自己死了二个儿子二个女儿之后,还能如闲云野鹤一样安静在蓝田幽谷深处修行的老人。
才是世间最可怕的人,问世间,又有谁能有这样的心性?
老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杀戮太重,终不是一件善事……”
王一闻言一凛,脱口说道:“我这一路走来,不是我找别人拼命,便是别人找我拼命,若不杀戮只怕我早就死在路上了。”
他自清楚,自己若不是心若磐石,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好在王一眼下已经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他要把自己活成自己想要的那种样子。
别人的事,关我屁事?
老人想了想问道:“你见过我的小儿金无铭吗?”
王一摇摇头:“没有。”
老人叹了一口气:“上天将最好的恩赐给了他,让他早早就一剑成名,而在我看来却不是什么好事啊。”
王一苦笑道:“剑十三少年就打败了大漠有名剑客风云剑。”
老人却不以为然,看着王一认真地说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偏偏这两样他都占了,你说我这个做爹的是不是很苦恼?”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王一将这句话在嘴里回味良久,才赞叹道:“那确实,剑十三能让女人倾心,让英雄流血,值得我千里赴死!”
老人摇摇头,冷冷地说道:“而一个优秀的剑客,这两样都不应该沾上,你说是不是?”
王一听到这里,不得不为面前的老人折腰。
能想明白这个道理,老人已经超脱了这一方世界修士对剑客的认知。
便是他好像也做不到,甚至他偶尔还会羡慕老实和尚可以不要脸,遇到喜欢的女人就去做了入幕之宾。
想了想笑道:“若是做到这样,人生也难免太无趣了。”
老人想了想,又叹了一口气道:“他不仅占了不该有的两样,而且他的杀戮太重。”
王一回道:“我的杀气不比他少。”
老人摇摇头,苦笑道:“有的时候,他明明可以放一马他偏偏一剑斩了,有时候不该放过的,他又假装没有看到。”
王一哦了一声:“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夜色中的蓝田山庄,下人已经掌灯。
于是走进大厅中的王一抬头便看到了正上方的那片金字招牌:“一剑西来!”
“一剑西来……很不错,每一笔都有一道剑意!”
王一由衷地赞叹道:“光这一块牌子,便是万金不换的宝贝!”
老人呵呵自嘲一笑:“子孙不争气,愧对祖先当年的荣耀啊,这牌子挂在这里,些眼名不副实了。”
“那也不是,至于在我眼里,剑十三就配得上天下第一剑客这个名称。”
王一静静地说道:“虽然我还没跟他交过手,但是我见他剑法中的其中一招,我想那一剑西来自不必说了……”
老人点了点头:“若不是这样,他也不配用那把剑了!”
“那把剑?”王一皱起了眉头。
老人收回望自大厅正上方金字招牌的目光,回道:“没错,就是那把剑,你想不想看看?”
“自然想!”
王一心道剑在金无铭的身上,难不成你要把他喊出来,摘下腰畔的剑给我瞧瞧不成?
谁知道老人却不动声色,一挥手,掀开身后的一方铭黄色的布,露出供在桌上的一个木架。
架上搁着一把剑,剑身乌黑剑长三尺三寸,在剑柄上镶着一块美玉。
剑柄显得有些陈旧,但是那一方美玉却在灯光的照耀下散发出幽幽的莹光。
“好一把宝剑,好一块蓝田美玉!”
王一由衷地赞叹道:“唯有这样的宝剑,才配得上蓝田山庄的少爷。”
老人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苦笑道:“只是一把剑而已,剑是死物,只有执剑之人才是最重要的。”
王一点了点头,回道:“美人如玉剑如虹,想不到这两样,剑十三都得到了。”
老人闻言一怔,他没想到王一竟然会如此称赞蓝田山庄的少爷,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落寞的神情。
王一却并没有如他之意,而是继续说道:“前辈应该清楚,我千里而来,不是为了看蓝田山庄的传世之剑。”
老人一挥手,手里的布已经将宝剑遮住。
“跟我来吧。”
说完便抬腿往大厅外走去,五一也不多说,只是静静地跟在老人身后。
两人出了大厅绕过两个院子,来到了山庄的后山,一处背靠山林前看幽湖的地方。
老人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我自然知道你是来见小儿的。”
王一拱手回道:“没错,前辈为何不请剑十三出来见我,而是带着来到这湖边,莫非你要教我那一剑西来不成?”
王一心里在打小算盘,心道慕容漱玉教了我一招,倘若你再教我一招,岂不是我也学会了剑十三的二招剑法?
如此一来,只是最后的决战,两人有可能打成平手,想想也是不错的事情。
谁知道,老人却突然间重重地吸了一口气。
转过身来,指着王一身后不远处的一座大坟说道:“你要见人的,就躺在那里面。”
“嗡!”的一声,王一眼前顿时金星乱冒。
一道莫名的寒意自心头一升起,背后的汗毛瞬间都竖了起来。
任是他想了百种结果,却没能想到老人竟然带着他来到一处坟茔的面前。
月光幽幽,照着墓碑上的一行大字,别的不用看,光是那“金无铭”三个字,便像一把长剑,刹那刺进了王一的胸口。
一时间,他只觉得自己手脚冰冷,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幕发呆。
问世间,谁都可能开玩笑,只有做爹娘的不会拿自己亲生儿子来玩这样的生死玩笑。
他没想到自己千里赴死,最后却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老人看着怔怔发呆的王一,脸上落下两行泪水:“无铭已死了十天……这墓碑是我亲手所立……”
“这怎么可能……他一月前还给我下了战书……”
王一很清楚,夜猫子最多比自己先赶到这里,而夜猫子也绝对不可能是剑十三的对手。
世间无人能战胜蓝田山庄的三少爷,纵横天下的剑十三,怎么可能死在别人的手里?
除非老天,否则王一实在想不出来,这世间还有谁能伤得了蓝田山庄的金无铭!
老人伸出衣袖的一角,擦去脸上的泪痕。
静静地说道:“铭儿死得很突然也很安详,让你白跑一趟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他就像夜里最亮的那颗流星,虽然短暂,却足够辉煌在我看来他死得其所,虽然我心里依旧无法原谅他……”
老人看着王一叹道:“想不到铭儿就跟你的剑法一样,恍若流星……”
王一怔怔地看着面前不过五尺的墓碑,他突然有一种失语的感觉。
这一瞬间,他发现无论自己说什么都不合适,说什么都是错,于是他只好紧紧地闭上了嘴。
把自己的生命比做那夜空中的流星?
王一心里想骂人,若不是把自己逼到走投无路,谁愿意把自己活成一颗流星?
长夜漫漫,把自己活成一颗恒星难道不好?难道有错?
从踏上修行之路的那天开始,谁不是想去追求一条长生大道?
想到这里,王一忍不住说道:“前辈你这一路跟我唠叨了很多关于剑十三的话,原来你并不想我死在他的剑下……”
“自然不是。”
已经恢复了平静的老人看着他认真地说道:“剑十三已经躺在这里,天下,便没有人可以杀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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