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之前,师傅是她的偶像,只是,当有一天师傅在渡劫之时死在心魔劫之下。
从那以后,她的心中便再无世间的偶像,只有心里的佛。
直到她不经意之间,看到了脚下的石阶,感受到眼前这座大阵,看到石阶上的一些痕迹,才知道这世间终是一些她不知道的力量存在。
一时间,她被震惊得难以形容当下一刻的心情。
不过,这一刹那她也是欢喜的,就像已经爬到心中最高的那座巅峰之上,终于又看到了一座更高的山峰。
于此世间无敌寂寞的她,遇到了一个值得她认真思考,值得她出手的一个对手。
修行到了最后,无敌才是真正的寂寞,她没有想到,只是为了解决孟无痕的一些麻烦,竟然让她再次遇到了一个对手。
就像灵剑遇到了难得一见的磨刀石,赫连明月的心中顿时生起一道豪情,伸手往前,似要将那一步一步往山下而来的少年抓住。
“唉!”
似乎感受到了赫连明月心里的波动跟不安,公羊博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道叹息,恍若穿过了万古的呼唤,瞬间让女皇的神情恢复平静。
再次往上踏出一步,看着石阶缝隙中的痕迹,静静地说道:“还不错,能在此烙印一道护山的大阵,当能让这一方世界享百年的清净。”
话音未落,一道秋风起,山间恍若有一道看不清的剑气斩来。
就在赫连明月轻呓一声,欲要挥手之间。
老人挥手抹去了眼前这道秋风,沉默片刻后说道:“你不去看它,它便不存在一个不存在的阵法,自然不会攻击你。”
站在老人的身旁,赫连明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淡淡地笑了笑,回道:“世人皆以为我是最可怕的皇帝,却不知道这山间也隐藏着一头可怕的凶兽。”
老人叹了一口气:“在我的眼里,他是佛不是魔。”
客堂里,磨好一汪浓墨,清风开始抄写佛经。
花椒坐在桌前烧了一壶泉水打算煮茶,听着山间传来呜呜的风声,忍不住说了一句:“清风,今天先生会不会跟女皇动手?”
清风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
花椒不解地问道:“那为什么皇城那些不要脸的人,总派人过来找先生的麻烦?”
清风不知前情的因果,依旧摇摇头,一边抄经一边回道:“这事,还是要问先生才知道。”
其实,应该说孟府的风雨一直是来找花椒的。
只不过,花椒要么在梦里,要么跟小蝶儿出门去游玩了。于是那些风雨,被先生一一接了下来,挡在山下。
而打从跟了先生修行之后,花椒的心思也简单了许多,不愿意去动脑筋伤神。
在她看来,再大的风雨只要有先生在,那便不再是风雨,被乌鸦和小蝶儿也是这么想的。
小蝶儿的感触比花椒更深,毕竟她差一些就成了魔女,蛮荒世界的魔龙。
花椒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倒是师姐和师弟好,干脆蒙着脑袋睡觉,也不关心先生会不会吃亏。”
清风停下笔,想了想回道:“只是女皇已经上山,先生总不能避而不见,他等这一天也等了许久”
花椒忽然想起在路上遇到的执法长老,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一丝恐惧。
呆了半晌,才怔怔地说一句:“唉,也不知道今日的女皇,会不会跟那天的执法长老一样,不讲道理?”
沉默了片刻,清风摇头说道:“应该不会,因为在她心里,皇城的事情比芙蓉镇的事情更重要。”
岁月变幻,曾几何时,在赫连明月的心里,只有拜火教佛殿里的佛,她已经很难容下世间再有其他的佛。
这才有了清风跟师傅所在的寺院,发生那些无法想象,却又无处申冤的事情。
而高高在上的女皇,既看不到人间的疾苦,也不在意这种小事。
她却忘了,诸天万界,不止她拜的燃灯,还有更多的诸佛。
曾几何时,看不见世间众生的女皇,如同走进了死胡同,便敛灭,将自己一颗心锁进了莽莽雪山,让世间的众生再也看不到她的面容。
直到当下一瞬间,老人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却如当头棒喝响,让她瞬间清明了一些。
这才想起来,这一方世界的众生,不仅仅是她的子民,也会信奉更多的神佛。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眉头轻皱。
冷冷地回道:“你别忘了东海的那些家伙,自以为修了道,便能为所欲为。”
老人沉默地踩着石阶往上行,心里却忍不住幽幽地叹息不止,心道好好的,你扯到东海去干吗?
沉默了片刻,老人才轻声呢喃道:“东海也不都是恶人。”
虽然老人发誓永不出海,却也不能因为某一个人,而将东海所有的人踏在地上,即便之前的他是这么想的。
只是听了将近一年的佛经,每日里的晨钟暮鼓,终是将他心里的仇恨洗刷了些许。
正如李修元所说,慈悲心有天生的,也有后天养成的。
老人自以为,自己的慈悲心怕是自少年来了芙蓉镇之后,在山上修了云起寺之后,才渐渐生出。
或者说,佛性天成的清风,于不经意之间,如春风细雨一样,感动了他。
赫连明月的世界里只有仇恨没有慈悲。
所以当她听到老人这番时,忍不住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回头看了他一眼,恨不得一巴掌拍在老人的脸上。
当下恨恨地骂道:“你是不是日子过着过着就过傻了,过去发生的一些还历历在目,你怎么可以因为时间流逝而忘记?”
赫连明月比任何人更能理解公羊博当日的痛楚,他甚至比公羊博更痛。
眼见当下的老人说出这样的话来,换成别人,她肯定要治一个大逆不道之罪。
只是到了公羊博这种层次的修行者,连生死都早已看破,自然不在意女人当下的愤怒。
正如李修元开导老人,不要让过去发生的事情牵绊自己前行,哪怕那是曾经最爱的人。
想到这里,老人想了想,干脆停下了脚步。
看着她说了一句:“忘记过去不是背叛,我只是将背在身上数十年的那座山放下来,留在那片山林里陪着她”
“我这数十年没有再踏出芙蓉镇一步,因为我答应过她直到李修元告诉我,若要感悟天地之道,便要先学会放下”
“放下不是遗忘,清蝉已经入轮回,她应该有一个新的开始,不应该一直活在我们过去的时光,因为我的一丝念想而纠缠三生三世”
老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苦笑道:“这些道理是李修元告诉我的,若我想不明月这个道理,只怕就些止步于眼前,永远无法感悟天地之道”
在老人心里,山上的李修元跟女皇无关,和芙蓉镇无关,和这一方世界甚至跟东海也无关。
他们师徒三人只是路过这一方世界,现在多了一个花椒而已。
赫连明月自幼聪慧,史书和佛经不知读了多少卷,连东海的道经也曾看过,原以为自己会走到更高的地方
却因为当年发生的一些事情,让她性情大变,变成了现在这样有些不通人性,不讲道理。
自然,她也明白自己一直无法感悟这一方世界的天地之道,众生之力。
这方世界上有资格让她低头的人或事实在太少。
然而,眼前的老人却告诉她,山上那个少年,竟然可以让他看到天地之道,感悟众生之力
这在赫连明月看来,实在是一件绝对荒唐,不可思议的事情。
即便骄傲且强大到已经找不到敌手的她,也没办法去亲近这一方世界的天道,更不要说一个小小的少年了。
“不可能,他怎么可以做到?他才多大,才走过多少路?见过多少人?”
赫连明月愤怒地说道:“我就不相信,这一方世界只有他能做到!”
老人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我也不想说服你,你有话自己跟他谈我听他教几个孩子,要她们用心看世界,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
“用心看世界?”
赫连明月闻言之下,忍不住冷笑了起来:“你不说我倒是忘记了,那家伙是一个瞎子,看不见这一方世界。”
老人再叹,心道一个人气质和性情决定了自己的眼睛。
想了想说了一句:“眼睛能看到的地方,你的心也能看到,反过来,你心能看到的天空,能一眼看穿吗?”
“我知道他双目失明,他也告诉我他的世界只是黑与白,没有色彩”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斩了五百禁军,当着我的面砍了土匪当家的脑袋,还有孟府的长老,一个跟我修为差不多的绝世修士的神魂!”
老人静静地说道:“现在,连着花椒也在学着用心看这一方世界,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更多的话,老人不想多说。
于漫长的冬夜,少年让自己一夜破境渡劫,便已经改变了老人对李修元的看法,让他明白为何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更不要说,小蝶儿只是他的宝贝徒儿,却能吞噬圣教执法长老的神魂。
而这个道理,他依旧不想跟赫连明月细说。因为一个人的心境决定了他的眼界。
一个站在山顶的皇帝,何时看见过脚下的百姓?
“看来这里,究竟还是发生了一些我不知道有大事,否则也不会让你做出如此巨大的改变。”
赫连明月清丽的容颜上现出一抹复杂的神情,这一抹神情是思念还是愤怒?是淡淡的惆怅还是浓浓感伤?
想了又想,她开始继续拾级而上,静静地说了一句:“我会跟他好好聊聊关于天地之道的问题。”
老人淡淡一笑:“我还以为,你要替孟府死去的长老,来踏平这座山,摧毁这山上的寺院。”
“他们那些白痴啊”
赫连明月想着皇城里的那些点点滴滴,气得回道:“一个孟府,也值得让我来一趟芙蓉镇,你把他们看得太高了一些。”
老人闻言忍不住莞尔一笑:“你总不成是来找我的麻烦吧?”
赫连明月闻言之下心里一动,看着风中青衫飘飘的公羊博,脸上不由得一红。
轻声呢喃道:“你猜!”
【哎啊,哎呀,一转眼,便是天上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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