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舰桥室的出入口空间有限,而罗彬瀚并不想被荆璜揪成一个秃子,因此在半途中不得不忍痛放开桌脚,万般无奈地跟着荆璜走进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
“草,这是你卧室?”
此前罗彬瀚从未进过寂静号其他成员的私人区域,因此很自然地想象成一个和自己卧室差不多的小房间。但出现在他面前的景象却和他的预期大不相同。
这整个空间大约只有他房间的二分之一体积,金属地板上铺满竹席,墙角有两个类似蒲团的草编圆座、一个仅能容人跪坐使用的矮桌。此外便看不到任何其他的陈设,可以说是毫无生活的气息存在。
这个画面着实给了罗彬瀚不小的心灵冲击。他想象不出一个梳头都靠别人伺候的小祖宗是怎么在这种地方活下去的。
“出行在外,起居从简。”荆璜说。
“放屁。”罗彬瀚嗤之以鼻道,“你住我家的时候睡地板了吗?棉被羊绒被还不盖,老子放多少年的羽绒硬被给你扒出来。”
荆璜对他理也不理,直接用脚把矮桌勾到房间中央,又把两个草座踢到桌子两边。一切布置妥当以后,他从衣袖里掏出纸笔扔给罗彬瀚。
“我口述,你笔记。”他面无表情地说,“写完一篇才准出去。”
罗彬瀚抓住对方丢来的纸笔——纸是小学语文作业本,笔是蓝色按压式圆珠笔,怎么看都像是从他家楼下小卖部买来的。他静静地对着这两样东西看了一会儿,然后悲愤欲绝地对荆璜说:“你他妈知道老子多久没用手写过字了吗?”
“练练就熟了。”荆璜说,“先从《连山歌》开始。第一句:艮内艮外,其象连绵;山自中出,得道之先。”
罗彬瀚顺手在本子封面上写好名字,然后眼神放空地转起了笔。
“不许偷懒。”荆璜伸脚从桌子底下踹他,“写!写不完就关这儿到死!”
“写屁!我他妈哪知道你念的哪几个字?”
“我不是都翻译成你们那里的概念了吗?”荆璜不耐烦地说,“《连山歌》所述乃是八相生化、术数推演的启蒙之法,以山为第一相。你们那里的演化有所不同,是以天为第一相,而且诸多变化已失本意,只剩些框架还留着。既然八相的概念都在,还有什么不好理解的?这是雪霙真人编来给青山都的凡人小孩启蒙用的,五岁小孩都会的东西你学不会?”
罗彬瀚毫不羞耻地反驳道:“你少跟我来这套。我们那儿早打破封建迷信了。老子五岁的时候给你背这玩意儿?有这功夫我玩玩拼图积木不开心吗?”
荆璜揪住他的头发说:“你和这支笔今天必须废掉一个。你自己看着办。”
罗彬瀚只得痛苦地开始书写。他从大学毕业以后几乎就没再手写过签名以外的东西,最多就是给周雨和老妈寄几张明信片,且原则上绝不超过二十个字。当他写满足足六页纸后荆璜终于停了下来,拿过他写的内容看了看。
“这什么玩意儿?”他指着纸面问。
“拼音。”罗彬瀚不慌不忙地答道,“巽这个字咋写来着?”
荆璜愤怒地夺过笔,把他所有的拼音标注都改为汉字。罗彬瀚老神在在地看着他挥笔:“别急,慢慢改。教过我的老师都夸我很能磨练他们的耐性。”
他悠闲地扯着身下竹席的线头,等到荆璜终于把本子甩还给他,这才打了个哈欠说:“这就完事了吧?我先回去把这些玩意儿背出来?先跟你说清楚,我背古文那是从小学开始就不行,这么一大篇不清楚意思的东西你要我背出来,那少说也是天的事,而且不保证是长期记忆——话说少爷,咱们弄个暗号至于这么折腾么?把你那看过的电视剧对几句台词出来不就完事了?”
鉴于荆璜看的全是些韩剧和清宫剧,罗彬瀚自信以矮星客的思路绝不可能答对,整个计划可谓是天衣无缝,只可惜荆璜始终不肯同意,他只好带着那个本子跑回去背书。临走前他跟荆璜确认道:“这玩意儿不是什么独门内功心法吧?可别背着背着我就自动走火入魔了?”
“……你背乘法表会走火入魔吗?”
荆璜毫不客气地把他踢了出去,并要求他两天之内背完所有内容。罗彬瀚认为这完全是无理取闹,但也只能将就着走回舰桥室里。这时看书的人群已经各自回房,只有墙角处静静地蹲了一具骷髅。
罗彬瀚心虚地朝它看了一眼,有点把不准对方此时的状态。他觉得荆璜应该不至于刻意不给它安排房间,但莫莫罗此时偏巧不在场,罗彬瀚也不敢自己去问。
他壮着胆子走到刚才马林坐的位置上,收走放在椅面上的几本刊物。那些书明显比他带来时少了两三本,罗彬瀚估计是被某几位乘客不告而拿了。
那显然是违背寂静号只赚不亏的图书管理政策的,因此罗彬瀚在心中记下这一笔,然后才坐在椅子上翻起了他的课堂笔记。那些简短的四字句对他而言犹如天书般意味不明,可当他真正试着去记忆时却发现一切异常轻松。他似乎在刚才动笔的过程中就已有了大致印象,等到第二遍重温时,许多句子便自然而然地连贯起来。
这种远远超出他常规学习能力的表现令罗彬瀚既惊喜又遗憾。他替他天天
盼着家族里变异点读书基因出来的老爹感到十分可惜,但同时决定回去以后永远不要把这件事说出来,以免给自己招来被迫考研的厄运。
当他为了更多的摸鱼时间而奋斗时,墙角处的影子发生了可疑的变化。罗彬瀚假装自己没注意到,甚至还刻意朗读出声,摆出一副沉思斟酌的模样。直到对方几乎快要凑到他身后,他才仿佛刚刚发现似地合上练习本。
骷髅又紧张地往墙角飘去。罗彬瀚赶紧扬起本子说:“你对这个感兴趣?”
两人互相望了一会儿,最后蓝鹊微不可觉地点点头。它有点犹豫地说:“我听见他要你背什么东西……我只是有一点好奇你们的法术理论,绝无恶意……”
“你要看也行。”罗彬瀚说。他猜荆璜既然允许他手写下来,应该也不介意把乘法表给隔壁班的瞅两眼。
蓝鹊害怕而渴盼地盯着他手里的本子,于是罗彬瀚又说:“你应该看不懂我写的字。不过反正我现在要把它背出来,你可以在旁边听。”
最终蓝鹊在他旁边坐下,一动不动地听着罗彬瀚背书。这个场面不免让罗彬瀚感到自己老谋深算,得意洋洋,直到半个小时后蓝鹊主动拿过了他的练习本。
“我想我已经能把听到的内容和文字对上了。”它拿着练习本说,“我可以帮你核对背诵内容是否正确……不过为什么这纸上有两种字迹?其中一种还写得这么难看?噢,这本子封面上还有你的名字……等等,为什么这里有三个字,而你的名字音节只有两个?这根本不符合你们语言的发音规则!”
罗彬瀚的表情顿时僵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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