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道赶县城的大集得凌晨三四点从村里出发后, 褚归觉得这集也不是那么非赶不可，因此在杨桂平问他想不想上县城赶大集时，褚归摇头摇得十分果断。p> 新鲜的野生菌无法存放, 公社的供销社是不收的, 干菌供销社给的收购价又低，村民们宁愿交到村上，由村里统一运到县城售卖。p> “煤油灯和灯油公社的供销社有，我回来顺路给你买。”煤油灯基本上是每家每户的必备品，手电筒则相对罕见了, 毕竟手电筒要工业券, 是城里人才用得起的玩意儿，手电筒和电池在公社供销社常年紧缺，要上县城供销社才能买到。p> 褚归把钱给了杨桂平，清早进山的村民背着背篓来交菌子, 褚归道了声“杨叔你忙, 我先走了”, 随后转身离开。p> 河沟的水草里藏着小鱼小虾, 村里的小孩裤腿卷到大腿根, 一人弯腰拿着箢篼逆流而上, 其余人拍打水草，褚归定睛一看, 全是熟人。p> “贺聪——”褚归一声喊，几个小孩同时直起身, “把衣服弄湿了小心回家挨揍。”p> “不会弄湿的。”裤腿明显湿透的大牛睁眼说着瞎话, 他是王支书的长孙, 块头敦实, 皮得他妈脑壳痛, 属于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类型。p> 褚归板着脸，用告家长恐吓他们上岸，平日他可以不管，但雨后的河沟水流湍急，极具危险性，万一出事谁负得起责。p> 贺聪跟铁蛋麻溜爬了上来，没了帮手，大牛不情不愿地扔了箢篼，篼底的小鱼虾翻到地上拼命跳动，贺聪急忙捉到小瓶子里。p> 褚归招招手让小孩们站过来:“你们认识知了壳吗？”p> “认识。”大牛掏掏裤兜，摸出一个破碎的蝉蜕，“你是说这个吗？”p> “对。”褚归点点头，“没事的话去帮我捡知了壳，我拿钱给你们换，一分钱二十个，当然得是完整的，烂了的不作数，行不行？”p> 知了壳能换钱？闻言小孩们睁大了眼睛:“真的能换钱？你不是骗我们吧？”p> 褚归伸出小拇指:“拉钩，骗你们是小狗。”p>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大牛唰地勾住褚归，一边念一边晃，末了对着褚归的大拇指盖了个章，作为孩子头，代表他们跟褚归做了约定。p> 做完拉钩的仪式，大牛领着小伙伴们撒丫子跑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捡知了壳和褚归换钱！p> 贺聪抱着瓶子追上大牛，对他说了什么，接着扭头跑到褚归面前，递上小瓶子:“我们抓的鱼，给天麻。”p> “好，我替天麻谢谢你们。”小瓶子里最大的一条鱼仅褚归手指长，刺多肉少，不够人塞牙缝的，褚归心安理得地收了，指指孤零零翻在地上的箢篼，“箢篼是你们谁的？”p> “我的。”贺聪拎起箢篼，到河沟抓鱼是他出的主意，他跟大牛商量好了，他出箢篼和瓶子，抓到的鱼大的归大牛，小的归他。铁蛋他们是图好玩，自愿帮忙，不参与战利品的瓜分环节。p> 褚归眼里闪过一丝意外，河沟能有什么大鱼，贺聪小小年纪，脑筋转得挺快的嘛。p> 提着湿漉漉的箢篼回了家，褚归把小鱼拿到厨房，找了个盆倒出来，往里面掺了瓢水。贺岱岳问他哪来的鱼，褚归笑着说了经过。
闻到鱼味的天麻在盆边探头探脑，一个劲地喵喵叫。两人说话的功夫，天麻前脚扒上了盆沿，两头后腿费力地支棱着，前爪触碰到水面，触电般地缩了回去。p> “喵~”小鱼虾在水里游来游去，天麻看得见吃不着，那叫一个急啊，简直快说人话了。p> 见天麻实在可怜，褚归逮了条鱼喂它，一眨眼便被咽进了肚子里。p> “你尝出味了吗你？”褚归戳戳天麻的脑袋，到堂屋拿了斗笠把盆遮住，贺岱岳锅里在煮饭，等做完饭，把小鱼虾煎干了捣碎，一顿给天麻拌一点。光吃鱼哪成，要是养叼了嘴，不抓老鼠咋办？p> 任凭天麻绕着装鱼的盆东抓西挠，褚归坐下烧火，贺岱岳拉开荷包，让褚归抓了把炒豌豆。p> 锅里的米煮到半生，沥到到筲箕中，粘稠米汤顺着缝隙流到小粗陶缸里，蒸腾出一片水汽。p> 夏天烧火是件苦差事，灶膛的高温熏得褚归脸颊发烫，汗水沾湿了鬓角，贺岱岳盖上锅盖，擦擦褚归鬓角的汗:“厨房热，你上外面待着，饭好了我叫你。”p> 趁贺岱岳做饭，褚归去贺大伯家还了箢篼，大伯娘正洗着早上采的菌子，婆媳俩收获了两大背篓，破损的挑到篮子里自己吃，好的给褚归晒干菌。p> “褚医生来了，盼娣给褚医生端根凳子。”褚归一来，大伯娘立马笑脸相迎，“褚医生吃了吗？”p> “岱岳在做饭了。”褚归递上箢篼，“嫂子我不坐，你们的箢篼。”p> 大伯娘疑惑，他们的箢篼怎么跑到褚归手上了？p> 听褚归说贺聪去河沟抓了鱼，刘盼娣脸色一暗，她的肚子不知道还能不能生，若是不能，贺聪就是贺大伯家的独苗苗，他要有个什么不测……p> 刘盼娣左右看看，从扫院子的大扫把上面折了根竹枝，气冲冲地往外走，她今天非得让贺聪涨涨记性！p> “嫂子，你别生气，贺聪没在河沟边了，我给那帮孩子安排了捡知了壳的活，二十个知了壳换一分钱，他们估计忙着呢。”小孩子精力旺盛，等他们漫山遍野地捡完知了壳，保管不会再有下水的想法。p> 一分钱，对大人来说不算啥，但对小孩子刚刚好。p> 村里开始响起大人叫自家孩子吃饭的声音，贺聪兜着他捡的知了壳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掉了一个，他顶着热得通红的连踏进院子，瞅见他妈手上的竹枝，吓得愣在了原地。p> 褚归拍拍贺聪的后背，鼓励他过去，贺聪讷讷地走到屋檐下:“妈我错了，我不该下河沟。”p> 贺聪是个聪明听话的孩子，瞅着他沮丧的神情，刘盼娣丢了竹枝，拿了个簸箕让他把衣兜里的知了壳放下来。知了壳爪子上的倒钩勾住了他的衣服，贺聪仔细地摘下，褚归说了，烂掉的不能作数。p> “下次不许去河沟了，听见没？”刘盼娣弄干净贺聪身上的灰，牵着他到石墩上洗手洗脸。p> “听见了。”贺聪仰着脸，脑袋随着刘盼娣的动作摇晃，“褚医生——”p> 贺聪扭头，发现褚归已经走了，鼓了鼓腮帮子，他想告诉褚归自己上午捡了十六个知了壳，马上能凑满二十换一分钱来着。
褚归是在刘盼娣丢了竹枝，确认贺聪不会挨打后走的，路上碰见收工回家的贺大伯与贺代光父子，停下打了个招呼。p> 到家时贺岱岳摆好了饭，中午的主食是豇豆腊肉箜饭，浇上一点米汤泡着，香得掉舌头。p> 潘中菊莫名吃得有些慢，她嚼着嘴里的大米饭，心下一盘算，家里的米缸怕是要空了。p> “妈，村里用谷子换米是怎么个换法？家里的米没多少了，我想找大伯他们换二十斤。”贺岱岳三人一天至少吃两斤米，二十斤勉强能撑个十天，村里分粮分到手的是未加工的，例如小麦和谷子，吃前要自己或背或挑到公社的磨坊去磨。p> 贺岱岳的腿现在挑不了担子，潘中菊失明，至于唯一的健全人褚归，还是别为难他了。p> “不要米糠的话一斤谷子能换七两半的米，要米糠是换七两米二两糠。”人吃米，米糠则用来喂鸡喂猪，村里人一般是自己上磨坊磨米，偶尔米吃完了也是提借，今天借你两斤米改天还你两斤，很少有直接换的。p> 磨坊磨的米分两种，一种是简单去壳的糙米，米粒发黄，吃着口感粗糙，一种是精加工的白米，村里人毫无疑问吃的是前一种，白米饭在他们眼中是跟细面同等的奢侈品。p> 褚归在回春堂吃的是白米，到了困山村变成糙米，贺岱岳煮饭时特意多加了水延长煮饭的时间，尽量让糙米饭软一点，好令褚归吃着不拉嗓子。p> 潘中菊没养猪，但后院的四只鸡得吃糠，贺岱岳选择了要米糠的换法，下午开仓放了一箩筐米，打算晚上贺代光来针灸时跟他换。p> 木盆里的小鱼虾在天麻的喵喵叫中被贺岱岳煎成了杂鱼干，煎时锅里放了油，闻着怪香的。p> 杨朗说得没错，天□□然是到贺家来享福的，放眼整个青山公社，能像天麻一样吃上杂鱼拌饭的猫，不超过一只手。p> 别说猫了，连多少人都没这待遇。p> 喂完天麻，褚归拿着针灸包到了隔壁卫生所，静静等待下午的病人。p> “褚归。”杨桂平带着一群人进了卫生所，“我们讨论了一下，虽然药柜和门牌没到，但今天到底是我们村的卫生所开张的第一天，该有的仪式不能少。”p> 因为褚归通知得比较突然，杨桂平在家里翻箱倒柜才找出了一块红布和一挂鞭炮。p> 杨三爷是村里的上一任村长，亦是全村当之无愧的最德高望重的人，杨桂平请了他来主持仪式。p> “岳娃子。”杨三爷喊人群后边的贺岱岳，“你个高，来把红布挂到上面去。”p> 杨三爷指着门框上方的木头，人群让出一条道，贺岱岳走近接过红布，按杨三爷所说的挂好。杨朗端了条长凳放到门口，摆上一盅米，杨桂平划燃火柴点了一对红烛两束束香，红烛插到米中固定，两束香杨三爷与褚归一人一束。p> 褚归随杨三爷朝天拜了拜，杨三爷嘴里念着保平安顺遂的话，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响，两炷香插到烛前，褚归侧退一步，站到了贺岱岳的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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