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猜测自顾简平脑中生起,却又在瞧见面前姑娘脸上的平静后,被压了回去。
有些事终于寻到了缘由,譬如他瞧见茵茵时,自她身上感受到的,不输贵女的礼数和沉稳,还有她的乖巧和小心翼翼。
高门宅院里有多少勾心斗角之事,他虽未曾亲自体会,却也有所耳闻。
顾简平眼睛越来越红,即便他那时只是小小的县令,他的女儿也是能挺直腰杆的姑娘,可因着那一场分别,因着他的失忆,他丢下了她们母女,让她们为了存活,经历无数艰辛。
顾简平的心像被什么狠狠攥住拉扯,传来抽痛。
脑中倏地闪过一道身影,清瘦秀丽的女子守在大门外,遥望远处,像在等着他归家。
每每于朦胧中瞧见他的影子,女子便会朝着他奔来。
顾简平心知,那是他的妻。
起初是一人,而后便是一大一小的身影,即便是夜深,家中也总是会替他留一盏灯,温一壶热茶,可如今,他已经太久未能瞧见这样的场景。
顾简平头疼欲裂,眼前有阵阵晕眩。
“爹爹,爹爹你怎得了?我去找大夫,我现在就去”
耳畔是小姑娘焦急的声音,他额上青筋几欲凸显,强行让自己从昏沉中清醒,唤住旁侧的人,“爹爹无事,茵茵莫要担忧。”
“要看大夫的,爹爹早些时候才昏睡不醒,又一路奔波至此,怎能,怎能强撑呢?”
“许是路上吹了些风。”
顾简平一点点缓下心绪,试图让自己瞧上去温和平静,“茵茵莫急,休息几个时辰便无事了,若爹爹这点路程都吃不消,如何搏得出这将军之位,往后又如何护住茵茵?”
“只要爹爹一切安好,我可以不用爹爹相护。”
宋锦茵拼命摇头,眼眶跟着红了一圈又一圈。
适才眼前人的模样让她顿生慌乱,落下去的心到此刻都还被困于沉重,手脚亦是凉意未散,透着僵硬。
可她知晓,眼下这座宅子于爹爹而言太过陌生,她需得稳住心神打点好一切,才能让爹爹相信她过得安稳,不为她时时操心。
所以她不能乱。
“爹爹一路奔来定是未能好好用膳,我去做些吃食,待晚些时候请了大夫来瞧瞧,确定爹爹的身子无碍,再说离开之事。”
见着自己女儿极快便压下了心绪,恢复沉稳之色,顾简平心中酸涩。
他忍着脑中未停歇的刺痛,点了点头。
此刻即便强撑着说下去,他也是处于混沌之中,会失了决断。
“爹爹听茵茵的,只是下厨,茵茵切莫伤着自己。”
起身时,顾简平看向前头的姑娘,目光随着送来斗篷的雪玉落了过去。
原本未曾察觉,可在小姑娘转身之际,他视线扫过她像是微微隆起的小腹,心中陡然一震。
那衣裳有些宽大,适才那一眼,让他不太确定。
顾简平倏地想起那句贴身婢女,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怕吓着前头的女儿,他嘴角动了动,终是狠狠压下了心底那滔天的怒意。
一切,都等他的人查探回来再说。
若是逼迫,即便要他与裴家世子撕破脸,即便要他舍了这将军之位,他也绝不会再让女儿同他扯上半分关系!
宋锦茵不知爹爹心中所想,她回了自己的院子。
眼下不急着去后厨,她想选些料子,替爹爹缝件衣袍,再做双鞋。
“锦茵姐姐,你脸色不太好,还是先歇息一会儿吧。”
雪玉在旁看着她挑选布匹,想起适才她哭了好几个时辰的眼,心里满是担忧。
昨儿夜里姐姐就好像没睡好,今儿刚醒没多久,瞧见顾将军便是忍不住的哭,即便是好人都怕是撑不住,何况姐姐还怀着身子。
可面前的人哪里听得进去。
宋锦茵适才不敢一直流的泪,自回来后就未曾停下,她一边抬手抹着眼,一边看着眼前让人寻来的布匹。
“我怕来不及。”
宋锦茵吸了吸鼻子,想起爹爹如今的身份。
这趟回来寻她,已然是冲动之事,爹爹势必不能过多停留。
“那姐姐”
雪玉抿了抿唇,想起姐姐在顾将军面前偶尔流露出的不知所措,不免也跟着红了眼。
大抵是太过在意,所以一切相处都显得格外的小心翼翼。
可她知道姐姐心里有多喜悦。
只是正因为这份迟来的父女相认,雪玉想,她的锦茵姐姐大抵不会再留下来,而她,也不知还能不能跟在她身侧。
“姐姐可是在想着,跟顾将军离开?”
思虑良久,雪玉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世子如今对姐姐再好,也不可能比得过顾将军的位置,只是说来也不免心酸,原以为只要一直守下去便能见得月明花开的世子,终究还是没法将人留下。
宋锦茵抬起的手顿了顿。
外头是又下起来的春雨,淅淅沥沥,带着凉意落到了她的心上。
她现在的身子定是无法奔波这么远的路程,可之后呢?
宋锦茵想,若有父亲撑腰,或许这一次,她真能同裴晏舟分开也不一定。
“我不知道。”
她摇了摇头,目光落到不远处那几匹深色布匹上。
她不想让爹爹与裴晏舟行到对立的位置,不想如今用性命博来战功的平勇将军,因着她而在一方陨落。
而除了爹爹,她亦想起昨夜出现在她梦中的裴晏舟。
她没有忘,在这样难见光亮的昏暗大雨中,她在担心那个男人,她怕他出事。
屋内默了一瞬。
正逢仓凛来禀报对顾将军的安置,听闻此话,他心中又生了担忧。
连小丫头都瞧得出来,锦茵姑娘想跟着顾将军离开。
如今他不知主子何时能收到消息,若主子脚程慢一些,届时怕是连人都堵不到。
可他既是领了命在守着姑娘,眼下不管如何,他怎么都不能就这般放人。
思及此处,仓凛目色微沉,掩下心中焦灼。
“仓凛大哥怎得这时候过来了?”
宋锦茵正准备行出缓缓神,抬眸便瞧见了他的身影,步子微顿,“是爹爹那处有事,还是有世子回来的消息了?”
“前头有些琐事,属下来报与姑娘听。”
仓凛垂头,顾不上僭越,带着犹豫道:“姑娘应当,怎么都会先等着主子回来吧?”
见面前的人抿唇未语,仓凛心下忐忑,忆起曾经主子的落寞,即便知晓不该开口,他也还是说了出来。
“主子其实从来都离不得姑娘,姑娘不知,主子书房里有无数张姑娘的画像,在那间破旧小院的时候,主子不敢日日出现在姑娘面前,便会在入夜后画上一张姑娘的画,而后小心收起,其实不止洛城,也不止那个小院。”
宋锦茵倏地抬眸,看向苦笑的仓凛,“不止洛城,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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