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他还会为了茵茵再回来,但柳氏明白,她应当是再也瞧不见那道身影了。
烛火传来轻微炸开的声响,落在柳氏心上。
她还在想着那张脸,想着那个忘不掉的人,生了恍惚。
“我可还能,再瞧他一眼?”
屋里默了一瞬,连柳氏也在话音落下后生了清醒,知晓自己没有再去见他的身份,更没有出现在前头的机会。
半晌,她垂眸看向被褥上的素色缠枝,倏地笑了笑,“让姑娘为难了,我只是一时晃了神,随口说说罢了。”
“明日一早将军便会离开,夫人若撑得住,我带夫人过去,偷偷瞧上一眼。”
柳氏眼泪滴到了褥子上,还未晕染开,她便因着碧玉的话瞧了过去。
面前人眼中带着犹豫,约莫还带了点心疼,柳氏瞧不清楚,却是鼻子一酸。
“碧玉姑娘”
“我能做的也只是想法子带夫人去瞧一眼将军,可若夫人一直这般对自己,往后,即便我想帮衬夫人,也无能为力。”
“不会了。”
柳氏笑着笑着便又掉了些眼泪,“见过他,便也再没什么能压在我心底,往后,即便是只能吊着这口气,我也会等到茵茵安稳之后,万不会再这般轻易让自己倒下。”
柳氏说得缓慢,声音逐渐透出沧桑。
白日里的那一场隐隐浮现,算不上道别,却比道别这把利刃更锋利,一点点刺着她的心,提醒着她曾经的那一切早已不复存在。
她攥紧了身上的被褥,感受心底有什么在搅动翻涌,拉扯之间带出了窒息的沉闷。
可一想到还能再见他一眼,柳氏却是心满意足地笑了一遍又一遍。
一晃便过了一夜。
天还未亮,宋锦茵便起了身。
她眼睛有些红,昨儿晚膳之际,爹爹竟主动提出要和裴晏舟一起,还在桌上饮了不少酒,当着众人的面,将昨日带回的一队侍卫唤到了院中,给了她一块令牌。
父亲的眼眶一直泛红,却偏说酒水太烈。
宋锦茵心中难受,却也知道,这是父亲在给她撑腰。
“姑娘,这么早,将军怕是都还没起来呢。”
孙娘子听见动静打起帘子,又燃了一盏灯,送进里屋,“可是睡得不好?属下去让人煎一碗安神汤来。”
“不用了。”
宋锦茵从心酸中回过神,吸了吸鼻子。
掀开褥子还是有些冷,她顾不上那些,直接从床榻上起身,惊得孙娘子赶忙上前几步。
“再如何地上也凉,姑娘怎能不穿鞋袜!若是有想要做的事,吩咐属下去便是!”
“爹爹一定顾不上用早膳,醒来便会直接准备动身之事,我想去后头替他煮碗面,让他能吃得暖和一些,免得这一动身便又是一整日,不顾及自己的身子。”
“那属下陪着姑娘去。”
孙娘子说罢便要替她穿衣,却遭了她的拒绝。
她如今肚子大了不少,但若不是太过繁琐之事,她仍是不习惯旁人伺候。
孙娘子没再勉强,见她一切稳妥,才出去让人端来热水。
而这一趟,让顾简平动身时便到了天色大亮。
他将女儿送来的早膳吃得一干二净,还有她早早备下的干粮和糕点,也都仔细收好,只是转头瞧见故作坚强的女儿,他迈出的步子越来越沉重。
这两日,顾简平不是没想过不顾身份官职,留下来好生照顾女儿。
可他也明白,如今他将军身份多稳固一分,他女儿往后的底气便会更足一分。
即便是裴家世子哪一日大权在握,只要他还守着岭南那处的命脉,陛下和裴晏舟,便会更加优待他的家人。
只是顾简平心知,往后他的茵茵,即便去了岭南也不会停留太久。
他们父女之间的相处,错过了那本可以日日相伴的九年,便注定会越来越少。
“爹爹。”
宋锦茵开口唤回了顾简平的思绪。
软糯的语气因着不知想到了什么,还带了些沮丧。
像是诉苦的小姑娘,噘着嘴,伸手扯住顾简平的衣袖,将这离别沉重摇散了几分。
“女儿本来想替爹爹做身衣裳,再缝双鞋,可实在是来不及,只能再等些日子,届时爹爹收到之后可一定要穿,哪里不合适,便送信来告诉女儿,女儿再给爹爹做新的。”
“茵茵做得自然是最好的,爹爹一定会穿,可茵茵莫要熬坏了眼睛。”
顾简平心疼不已,像小时候那般轻轻揉了揉她的头,满是慈爱。
只是说话间他目光打了一转,看了旁侧送行的裴晏舟一眼,“往后这样费力的活计莫要再做了,除了爹爹,更不要替其他人操心这等琐事,茵茵要做的,只有顾好自己。”
顿了顿,顾简平又道:“爹爹昨日出去,给茵茵置办了新的宅院,也安置了人在里头盯着,用不了多久,茵茵便能住进去,无需同旁人同住一个屋檐下。”
裴晏舟哪里不知道这是在点他。
只是想起眼前这位将军昨晚红了的眼,想起他昨日奔走于洛城,替他巡了一遍河道,裴晏舟便莫名说不出反驳之话。
他长久未同所谓父亲相处,并不知长者的嘴硬心软,究竟该要如何面对。
顾简平上马时,裴晏舟退了两步,当着众人的面,朝着翻身上马的将军行了个礼,气势之下,是所有人都能瞧见的恭敬。
“世子莫要如此,我与世子同朝为官,称不上尊长,受不下这天揖之礼,何况世子有伤在身,若是因此崩了伤口,说不准又会想着因此去诓人。”
裴晏舟轻笑,目光看向旁侧的姑娘,“将军放心,如今就算晚辈想,有将军的叮嘱在前,也诓不到茵茵任何。”
远处树影后,碧玉扶着虚弱的柳氏,望向大门处。
不能靠得太近,柳氏只能远远瞧着那道身影。
见他抬手抚过女儿的发髻,像在叮嘱什么,温和仔细,又见他翻身上马,属于宋致生的温文尔雅被锋锐代替。
就如同她心底藏了许久的郎君,终于在这漫长岁月里,变成了其他人的样子。
柳氏像是在瞧着他,又像透过他瞧向了远处,沉浸在曾经无法自拔。
碧玉守在她旁侧,正望着前头,脚边突然滚来一颗石子,她顿时生起警觉,微眯着眼,侧头望了过去。
一道身影闪过,同仓凛相似的衣着,却不似他那般冷沁,唇角还带着几分笑。
他目光扫过后头脸色苍白的柳氏,不过也只有片刻停留,而后看回碧玉,“将军都要动身了,还不带人离开,等着被姑娘瞧见?”
“你是何人,玄三?”
柳氏总算从恍惚中回过神,她朝着来人道了声谢,旋即又拉住碧玉的衣袖。
“是我一时因不舍生了贪念,走吧,若是被瞧见,兴许还得连累姑娘。”
柳氏没了适才的沉重,转身时眸中虽有泪光,却也有解脱之意。
能再瞧上一眼,她此生已无遗憾,再等着茵茵身子稳妥,往后的路,倒也没什么好再过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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