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不勒斯,午后的街道。
一位顶着妹妹头的年轻男人神态自若地从监狱里走出,很快便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
时不时有游客为他俊美端正的五官侧目,对着那双蔚蓝如天空的眼眸指指点点。
但看过来的更多是那些那不勒斯的本地人。
他们都用一种赞许且崇敬的目光看待这位年仅十七岁的年轻人。
“早上好啊,布加拉提。”
提着编织菜篮的老妇人笑意盈盈地走上来,非常自然地将用牛皮纸包好的烤面包分了一个,塞到他手里,“没来得及吃午饭吧?这个你拿去,先垫垫肚子。”
“早上好,埃斯波西托太太,”被称为布加拉提的青年微微一笑,没有拒绝来自长辈的好意,“谢谢您的面包,它来得太及时了。”
收下对方心意的同时,他没有忘记对她回以关怀,“最近那不勒斯的天气不算很好,您的腿在下雨天还会疼得厉害吗?”
“哎呀,也就只有你会关心老婆子我的腿脚了…”
老妇如同每一个和孙辈闲聊的奶奶那样,一手托着脸颊,语气慈祥,“不用担心哦,自从有你上次推荐的医生,我的腿已经好多了。”
“能帮上忙就好。”布加拉提微微颔首。
老埃斯波西托敏锐地意识到今天似乎是一个不太寻常的日子。根据以往的经验,她知道面前这个青年会在每周日的下午去探望自己住院的父亲。
也就是说,就在今天。
面前这位年轻人,是靠着一颗如同金子般的心,真诚地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善待他们这些那不勒斯的居民,才赢得了大家的爱戴之情。
因此,他们多多少少都会知道有关于他的过去:
如果不是十三岁那年,身为渔夫的父亲因为目睹毒贩私下交易被枪射伤,想必布加拉提也不至于给黑帮卖命来换取他们父子俩的安全。
明明是那么好的小伙子,却遇到了这样不幸的事……
想到这里,老妇人的眼中带上了一点不忍和心疼,但很快就被掩盖过去。
“你们年轻人有很多事要忙吧,老婆子就先不打扰你了,”她煞有其事地拍了拍布加拉提的手背,“布加拉提,有空就去我家坐坐。”
“既然您都邀请了,我一定来。”布加拉提微笑着,连连应是。
与对方告别之后,他一如既往地通过步行来到了那不勒斯海洋医院。
站在医院大厅,布加拉提深吸一口气。熟悉的消毒水气味唤醒了一部分不太美好的记忆,但不舒服的感觉很快就被即将见到父亲的喜悦给冲淡了。
对于布鲁诺·布加拉提来说,这只是他不平凡的人生中相对平凡的一天。
早起在公寓楼下的餐厅享用美味的食物。收到干部波尔波的短信之后,前往那不勒斯监狱接受任务。
“布加拉提,今天我叫你来没有别的事情需要吩咐,”波尔波摇晃着酒杯里的红色液体,语气一如既往地轻浮,“我所管辖的那不勒斯地区,这两天多了一位新人。”
自从十二岁加入组织,布加拉提已经摸爬滚打了五年,早就学会了从上级的只言片语里捕捉对方真正想要表达的内容:“我会肩负起教育新人的责任,波尔波先生。”
“呵呵…”愉悦的神情出现在波尔波的脸上,他低下头抿了一口红酒,“果然还是和你聊天最让我舒心啊,布加拉提。”
布加拉提表现得十分谦逊,“您过奖了。”
身为那不勒斯地区的小混混,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真切地拥有一个近乎“同伴”的存在,不免有些好奇:“这位新人现在是在什么地方?需要安排对方和我一起行动吗?”
“至于这个嘛——”
波尔波笑了一下,像是为了刻意保留悬疑性,没有多言:“新人这周刚出了第一次任务,现被我自作主张地安排到了那不勒斯海洋医院接受疗养。”
听到熟悉的地名,布加拉提直接愣在了原地。
“你没有听错,新人正好被安排在你父亲接受治疗的地方。”波尔波的声音坐实了布加拉提的猜想。
那不勒斯海洋医院是这座城市综合医疗能力最好的设施机构。当初他的父亲保罗·布加拉提身中七枪,就是在这里接受了及时的抢救,才能有幸存活至今。
如今,保罗也无法完全离开医院的救治,只能在住院部接受漫长的疗养与康复。
好在昂贵的医疗费都是热情组织垫付的,这也是布加拉提卖力工作换来的应得报酬。
“实际上,你无须在新人的身上倾注太多,因为对方是被选中的人才。只是暂时状态不佳,需要修整一段时间。之后对方估计会被调到罗马或者威尼斯……”
布加拉提的注意力被波尔波吸引回来,比起对方会不会在未来成为自己的搭档,他更在意的是对方的身体情况:“他在这次任务里伤得很重吗?”
波尔波的眉毛古怪地挑了一下,“…倒也不能这么说。比起肉体上的摧残,这位新人的精神世界才是真正需要修整的部分。”
“她,或者说是他?自我认知不是很正常,而且还遗忘了一大半的记忆,让主治医师都格外头疼啊。”
布加拉提感到困惑。处于这样状态下的人,能不能自理生活都不好说,更何况为组织工作了。
而且波尔波这么一说,新人究竟是男是女他都有些搞不懂了。
“总之,”让人搞不懂的波尔波总结道,“你去见一见本人就会明白了。”
“他们是不会让你失望的。”
-
从病床上醒来的萨巴雍第一次理解了那些准时叫早的公鸡。
尼玛,现在轮到他天天被迫起得那么早。每天两眼一睁,他就想像公鸡那样放声尖叫。
而且相比之下,萨巴雍可能比单纯被生物钟叫醒的公鸡要更惨一些:他早起是因为会被护士们催吃药催打针,还要给后脑勺结了痂的伤口换新的敷料。
原来枕着boss的迷你缩水版欧派睡着的后果,就是被对方的小蜜多比欧无情地丢在那不勒斯冰冷的医院里接受治疗…
一开始,萨巴雍以为多比欧这样做只是为了让专业人员给他手上嵌入的玻璃碎片以及被打开瓢的脑后勺清创包扎,防止后续感染。
后来萨巴雍才发现,这小子不但让医院给他包扎,居然还给他预约了一次流程非常之完整的入职体检大全套。
那不勒斯海洋医院的医生们都是国内顶尖水平的医疗人员,但也架不住热情组织的撒币攻势。
又或者说,这家医院本来就是热情组织麾下的资产之一。
没办法,他们开出了无法拒绝的筹码jpg
总之,萨巴雍从身到心都被完完整整地检查了一遍。
不检查还好,一检查真是完蛋。
萨巴雍以一种傻白甜的状态,毫无心眼地进入了时薪一千三百欧的心理咨询师的办公室。一问一答之间,直接暴露了自己完全不记得原身主人的记忆的事实。
好死不死,接待萨巴雍的心理咨询师刚好是侧重于研究did方面的专家。
发觉这位年轻病患的“病征”几乎和人格解离者严丝合缝地对到一起的时候,心理咨询师的眼睛都差点冒绿光了。
卧槽,活脱脱一篇行走的博士论文!
…这些都不重要。
结论就是,萨巴雍在那不勒斯海洋医院暂时住了下来。
好在多比欧还是很有良心的。虽然人已经不在那不勒斯,倒是没忘给萨巴雍留了一张工资卡。
萨巴雍特意让「贴吧紫烟」去楼下的at机查看过,卡里面不多不少刚好1亿里拉。相当于意大利普通工薪阶层五个月的收入。
换算一下,也就是暗杀小队完成五次任务之后领到的工资数额…嗯。
不得不说,屑老板在对待信不过的人那可是真心抠门啊!也难怪暗杀组要造反,毕竟收益根本就和风险不成正比嘛!
医院里的娱乐项目不多,病房里就连电视也没有,不过胜在日常起居都不需要萨巴雍额外花钱。作为入职以来的第一桶金,1亿里拉目前纹丝未动。
毕竟医药费都是组织垫付的,他只需要“好好接受治疗”,等待着下一个被派发到自己手上的任务。
十三岁就已经过上了这样手里有钱、躺平摸鱼的生活,还要什么自行车?
闲暇的时候,萨巴雍经常推着挂吊瓶的铁架在走廊里漫无目的地闲逛。
经过一周的熟悉地形,他现在已经能够熟练地分辨病人、护士以及主治医师的脚步声,做到在被捉回病房静养之前乘坐电梯环绕住院部一圈了!
在这过程中,萨巴雍也认识了一位忘年交,和他一样长期住在那不勒斯海洋医院的保罗先生。
他们的住处分别在走廊的两端,萨巴雍需要至少躲开两个正在巡逻的护士,才能到对方的特制病房蹭一点电视看。
实际上,整个住院部的人都很喜欢萨巴雍。
或许是因为他年纪尚小又孤身一人,所以忍不住照顾;或许是因为他面容可爱,就像洋娃娃似的让人想要宠爱一番。
但在他们当中,萨巴雍还是最喜欢呆在保罗先生身边的感觉。(当然,这里也有只有保罗的病房破天荒地放着电视机的缘故!)
这位年近五十的男性总是沉默。
萨巴雍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话不多,就算他们熟悉到可以一起看新闻联播,平常也不会说超过五句话。
激情杀人不久,萨巴雍在保罗的病房里看到了一则关于酒店失火的新闻。
那不勒斯出身的政客西罗·皮亚齐与一名同行的未成年女性被发现在这场火灾中不幸身亡。由于尸体和房间内的摆设大量碳化,死者真实的死因已经不可考了。
“目前…调查中,…不排除仇杀报复的可能性……”
那不勒斯警方接受采访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到萨巴雍的耳朵里。
他盯着电视屏幕,甚至在镜头的角落里找到了雷欧·阿帕基和他的搭档。
他们总是不喜欢接受采访,远远地站在边上看着。但萨巴雍还是一眼就能看到阿帕基。
在此之前,萨巴雍都在想尽办法让自己忙碌起来:他逃护士,逃咨询,躲在保罗的病床底下等待别人把他揪出来,温柔而严厉地数落一顿。
因为,一旦有发呆放空的时候,他就会情不自禁想起西罗·皮亚齐的死相:
他狰狞地瞪着眼睛,仿佛两颗眼珠将要从空洞洞的颅骨里滚落出来,掉到萨巴雍的身上。
发青僵硬的皮肤和腻滑柔软的内脏形成了极大的反差,还有自己深深陷入对方血肉当中的手指……
最让萨巴雍受不了的是,他自己好像并不为了杀人而后悔。
从小到大萨巴雍接受的教育告诉他,他人的生命权是最为至高无上的。但当西罗·皮亚齐在自己面前死去的时候,他的心中只有复仇的快意。
就算萨巴雍反反复复告诉自己,那些都是属于原主的情绪影响。但他不能保证这里面就没有掺杂自己哪怕一点点本性。
他杀了人,而同行的多比欧甚至还很贴心地为自己弄得一塌糊涂的杀人现场完美收尾,让警察追查不到他身上来。
如果萨巴雍真的是一个屡遭不幸、不被原生家庭善待,并且三观没有完全成型的未成年少女,恐怕已经在组织的“温暖攻势”下沦陷了。
“这只是一个故事,虚构的漫画或者说动画,对吧?”萨巴雍坐在空无一人的病房,抱住自己的双膝喃喃自语,不知道究竟在和谁说话。
不知何时,「贴吧紫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少女,你的脑浆里包的都是大粪吗?这一切毋庸置疑就是现实啊。”
“只有现实才会发生那么多曹丹的事情,而大多数时间里你只能被自己的人生曹得死去活来!”
萨巴雍:“……”
但是不知为何,听完自家替身特别有味道的一番发言,他的心情居然诡异地好了起来:“你说得对,紫烟哥。你真是我的良师益友!”
「贴吧紫烟」抱起双臂,冷哼一声,“你早明白这一点不就行了?还要林北教你,真麻烦。”
接受了替身的话疗之后,萨巴雍快快乐乐地找到保罗先生的病房,说什么也要给卧病在床的男人展示自己刚学会的绝技——倒立走路,让对方也快乐一下。
“保罗先生,你看——我就说我能做到吧!”
当布加拉提带着慰问父亲的鲜花水果出现在病房门口的时候,只见一团不知道是什么的诡异生物正在倒立,甚至是用手绕着他父亲的病床超高速爬行!
这看不清身份的生物套着海洋医院专属的蓝白细条纹病号服,在不大不小的房间里四处乱创。
而他为人内向拘谨的父亲居然坐在床上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还时不时给对方提供鼓掌之类的情绪价值上的回馈。
布加拉提:“……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忽然发现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儿子,保罗·布加拉提眉眼间明显带上了喜色:“布鲁诺,你来了?快进来吧。”
听到第三人的加入,大彻大悟之后显然已经放飞自我的萨巴雍果断停了下来。他拍掉假肢上沾上的灰,显然是对自己这只新右手的灵敏度感到了十成十的满意。
等到门外的青年将大包小包放到床头柜上,萨巴雍才想起来要和对方打招呼,“你好,我叫萨巴雍——”
“你就是我父亲新认识的小朋友吧?他在电话里和我提起过,”青年的脸上浮现出笑容,“布鲁诺·布加拉提,很高兴认识你。”
布加拉提将手上东西都放下,回过头来时却发现原本还精力充沛的爬行者已经瞪着那双亮晶晶的红色眼睛一动不动,从脚开始石化到了头顶。
仿佛此时此刻只要有一阵风吹来,这个漂亮的小朋友就会沙拉沙拉碎得满地都是,被风给卷走了。
萨巴雍的内心是崩溃的。
布加拉提,布加拉提…居然是布加拉提……
那这么说来,自己居然在布加拉提的父亲面前表演了阴暗爬行…还被对方抓了个现行…
有些人看着还活着,其实,人真的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100_100714/23904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