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遂良手指轻轻敲打着车窗,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

    他早年曾在李世民麾下做过铠曹参军,对于战事推演,颇有经验。

    “所谓窥一斑而知全豹,只要看看这封奏折最后起到的效果,便能反推回去,大致发生了什么事情。”

    褚遂良环顾四周一眼,压低声音道:

    “刚才出宫的时候,听说陛下的龙辇往皇后那边去了,当时我还纳闷,心想说陛下有些日子没去了,为何今晚突然来了兴致?”

    “现在从魏公这里,又听到陛下取消了纳妃之事,再加上长孙大人的种种示好……”

    “哼哼……”

    褚遂良炯炯有神地看着魏征,自信满满道:

    “这一切都说明,令郎的这封奏折,不仅没有激怒陛下,反而唤醒了陛下对皇后娘娘怜爱之心……”

    “这……这怎么可能!”魏征闻言,一阵错愕。

    褚遂良的声音还在继续。

    “而且,若仅仅是唤起怜爱之心,那还不足以让长孙大人如此激动,恐怕令郎那奏折上面,还有别的玄机,有助于解决陛下与皇后之间的问题。

    这才是最厉害的地方!”

    说到这里,褚遂良脸上露出向往之色,叹道:

    “只是不知那图上画得是何等风景,想来定非俗物,要是有幸能欣赏一番,遂良此生亦无憾了。”

    原本魏征已是心乱如麻,可现在听完褚遂良讲的,却是震惊在了那里。

    褚遂良家学渊源,是连当今陛下都青睐有加的俊才!

    以其才能,将来很有可能便是弘文馆的下一任馆长。

    这样的人说出的话,他自然是信得过的。

    可越是这样,他心中却越是不能平静。

    这逆子真有那么大的本事

    有那么一会,他心中甚至生出了一抹喜悦。

    可很快又被下人们哭诉的那些事情给淹没了下去。

    大智若愚?

    还是瞎猫碰到死耗子?

    黑夜中,马车继续前行着。

    万物俱籁,只剩下滚滚的车轮声。

    似乎想到了什么,沉默中的魏征突然开口道:

    “登善,长安一带你比我熟,老夫想问问你,近来在郊外西南方向,可有什么名堂吗?”

    “魏公说得可是距离长安两百多里的盩厔县?”闻言,褚遂良不由一愣。

    “那里正闹饥荒,地里颗粒无收,杂草丛生,前些日子,晚辈听闻有许多大户人家跑到长安这边,将土地卖给那些不知情的大冤种。”

    褚遂良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魏征的神色。

    “魏公,您该不会买了那边的土地吧?”

    魏征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褚遂良目瞪口呆地傻在那里,神情复杂。

    马车在魏府门口停了下来。

    褚遂良朝魏征作揖告别,一脸同情。

    “晚辈观令郎行事,不拘一格,那片土地或许真有什么特别之处,魏公也不必太难过。”

    魏征点了点头,有些强颜欢笑。

    回到府里,魏书瑾端着茶水,连忙迎了上来。

    “爹,陛下那边怎么说?”

    魏征押了一口茶水,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说了出来。

    尽管觉得匪夷所思,但好在事情圆满解决了。

    担忧了一宿,魏书瑾终于松弛了下来。

    “那现在怎么办?是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哥吗?”

    魏征沉默了一会,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罢了,以前这小子住在乡下,无人教导才会惹出这么多的事端。

    既然现在回到了自己身边,以后严加管教也就是了。

    何况能去弘文馆就读,终究是一件喜事。

    如今已过子时,已算是第二日了。

    此事,正可当作生辰贺礼。

    ……

    与此同时,魏书瑜房间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铜锅下的炭火也燃烧殆尽,整个房间里弥漫着酒肉香气。

    此时,魏叔玉和魏书琬两兄弟喝得脸上都是一片涨红,席地而坐,说说笑笑,明显还没有尽兴。

    魏书琬勾着兄长的脖子,身形摇晃道:

    “大哥,说真的,你就不怕陛下看了你那春宫图,龙颜大怒吗?”

    魏叔玉揉了揉弟弟的脑袋,不以为然道:

    “知道啥叫七年之痒不?这男人和女人之间,主要图的就是个新鲜感,皇后为啥要替皇帝找人,不就是因为怕皇帝没有新鲜感,对她厌倦了嘛……”

    魏书瑜话还没说完,魏书琬就被惊得酒醒了一半。

    “我去,七年之痒?这是我能听的东西吗?”

    然而,这些东西对于青春期的少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得靠了过来,故作好奇道:

    “那这个什么七年之痒……又和你的那些画有啥关系呢?”

    “关系可大着呢!”魏叔玉没好气地白了弟弟一眼。

    “你以为我去教坊司交流技术,是白去吗?俗话说得好,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只有搞清楚当前技术发展到哪一步了,才能量身定制,因材施教。”

    “学了我画上的技术,别说是七年了,就算七十年,也能夜夜作新郎,日日不重样,说不定,这会正久别胜新婚呢!”

    “你记住,白猫黑猫,能抓住老鼠才是好猫。忠言,谗言,能把事办成,便是良言。”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这做人呐,千万别把路走窄了!”

    魏叔玉提着酒壶,喝得津津有味。

    可屋外的魏征却是呆在了原地。

    实在是魏叔玉说得过于匪夷所思,可这件事情仔细一琢磨吧,似乎又确实能讲得通。

    难道老夫真的错怪了他?

    “忠言,谗言,能把事办成,便是良言?”

    听听,这是纨绔子弟,能讲出来的话吗?

    魏征嘴角微翘,一下子觉得呼吸都通畅了不少。

    魏书瑾看向屋内,也是面露惊讶之色。

    大哥说得那什么技术如此厉害,若是我能学到一招半式,在那房家小姐面前,展露一二,岂不是大事可成?

    魏书瑾眼神一下子火热起来,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噢!我明白了!”

    就在这时,屋内魏书琬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咱娘总是不愿意回来,也是因为和爹有了那七年之痒吧?”

    魏书琬歪着脑袋,顺着这个思路,认真思索道:

    “难怪咱爹总喜欢喷喷这个,骂骂那个……就像大哥你说的,一个人若是憋得太久,总得找到一个宣泄口,咱爹下面不行,所以便换到了上面?”

    “卧槽!”

    闻言,魏叔玉直接将酒水喷了出来。

    好家伙,都懂得举一反三了。

    不过一个人若是长时间压抑自己,脾气确实会变得暴躁起来。

    难道,这才是自己家老头子变成杠精的真正原因?

    欲求不满?

    屋内,两个少年又打闹了一会,随着炭火熄灭,声音终于安静了下来。

    片刻之后,鼾声此起彼伏。

    此时屋外,魏征脸色铁青。

    “父亲,大哥他们这是喝多了,当不成真的,您千万别往心里……”

    魏书琬见状,连忙安慰道。

    “喝得了?我看是酒后吐真言吧!”魏征气得咬牙切齿,一脸冷笑。

    亏得自己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这逆子真的不一样了。

    亏得自己还心怀愧疚,想要弥补这些年的亏欠。

    原来到头来,小丑竟是自己……

    眼见魏书瑾还要劝阻,魏征大手一挥,沉声道:

    “不必多言!”

    “果然是惯子如杀子,吩咐下去,自今日起,停止这两个逆子的一切零用开销……”

    魏征回头看向屋内方向,冷笑道:

    “我倒要看看,没了家里支持,他这条路走得能有多宽!”

    魏征说完,便当场拂袖而去。

    魏书瑾站在原地,眼神中尽是担忧之色。

    “完了,完了,大哥和三弟,这下子要倒霉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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