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山早已记不清了,究竟都有哪些人曾与萧子窈献过殷勤。
最早的时候,应是在她及笄之前,有人写了情信,折成纸飞机抛过女校的铁围墙,萧子窈赶着去上体操课,于是目不斜视的穿过门廊,一脚将那飞机的翅膀踩断,根本不给一丝回音。
那人原是盐务局局长之子——萧子山也是后面才听萧子任说起的,此人家底很厚,老派新贵的钱一起赚,所以追爱失败也不气馁,又折了许多纸飞机来。
彼时,他只管默不作声的听萧子任说着,听罢却又直觉心下好不太平,于是便悄悄等在萧子窈的校外,谁知,一准儿便同那人打了个照面。
“就是你天天用纸飞机砸子窈的头?”
他面色阴沉,眉眼之间隐隐有些戾气,那人一见,便害怕的跑掉了,从此,便再也没有纸飞机会在女校的围墙里坠机了。
“我又没有打他,我只是问他话而已,结果他就不找你了。”
——事情过后,他便是这般与萧子窈坦白的,“这样的男人怎么靠得住?若换作是我,就算被打,我也要选我家子窈。”
他那时太过年轻,尚且不懂一语成谶的道理。
于是,仿佛命定一般的,萧子窈从此深陷死局。
她好像拥有无数的选项,却又一个都选不出来,最后,终于不再有人选她,她便成为岭上花、天上月,从此注定孑然一身。
月亮是摘不下来的。
——除非,会有一条吃月亮的野狗。
沈要总喜欢围着萧子窈转。
如若萧子窈凭窗看书,他便会自个儿拣个离她近的地方坐下看她。
如若萧子窈兴起下厨,他便会十分懂事的揽下所有活计,一切任她差使。
只不过,如若萧子窈正专心致志的织着毛线,他却非要不时的凑上前去烦她一烦。
“围巾织好了吗?”
“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没有织好?”
“什么时候才可以织好?”
“你可不可以快一点把围巾织好?”
“马上就要半个小时了。”
他只管眼巴巴的守在萧子窈跟前数数,“我什么时候才可以戴围巾。”
萧子窈忍无可忍,终于尖叫起来。
“沈要,这才过了半小时不到,你到底在着急什么!”
她简直气急败坏,于是拾起线团便直直丢向沈要。
“真是吵死了人,再吵就把你的嘴巴塞起来!”
正说着,那线团儿便已经砸在了他的额前,一点儿也不痛的,然后落在地上,骨碌碌的滚出去好一长路,他想也不想便跟过去捡,谁知,萧子窈竟在此时一瞬失笑。
“就说你像狗,小狗也爱玩毛线团儿!”
沈要微微一顿,然后弯腰捞起线团,道:“那你要不要陪我玩。”
“怎么玩?”
他低垂着眼,只管认认真真的把线团团好、放回她的手心。
“你把线团丢出去,我再给你捡回来。”
萧子窈笑眼盈人:“哦?这下子不着急要围巾戴了?”
“——着急。”
是时,她却听得沈要小声说道,“但是我更想你理理我。”
话毕,他便将那线团儿自顾自的抛了出去。
红线蜿蜒而下,暗自汹涌,袭成一条花路。
萧子窈移不开眼睛。
“可是,一直跑来跑去,你会很累的。”
“不会累。”
沈要一瞬反口,“你陪着我,就不累。”
她终于还是不忍。
“算了算了,织了一晚上,我倒有些累了。”
她倏尔站起身来,懒懒伸了伸腰,“还愣着做甚?呆子,赶紧去把毛线捡回来,我要睡了,正缺个暖床的人。”
沈要听罢,立刻哦了一声,然后,便追着那线团儿跑了起来。
——那模样,竟当真像条小狗似的。
其实,织围巾根本要不了多长时间。
原是萧子窈从小被养得太娇了,十指不沾阳春水,手笨些,适才耽搁了许久。
好在这围巾织了又织、拆了又拆,终于还是织出了点儿模样来,偏偏她性子挑剔,总觉得丑,又觉得沈要哪怕戴出门去也丢人,便总想着重头再来。
沈要不懂好看与难看的分别,此事便由不得他分说,偏他忽然惊觉,便是为了这一条围巾,萧子窈已然许久不曾喊那什么劳什子的评弹登门唱戏了,思及此,他于是立刻说道:“你要重新织吗?那我陪你。”
话毕,他便忙不迭的揪起毛线头跑了出去,一下子便将那围巾拆得一干二净,根本不与萧子窈留下哪怕一丝一毫反悔的机会。
非但如此,过不了多时,便已到了晚间,郝姨方才烧好了饭菜,他便面无表情的上前说道:“郝姨,从今天开始,你不要再教她织毛线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郝姨听得也是一愣,简直不明所以。
“沈军长,话可不能这样说!你可知夫人这几日为什么要学织毛线?还不都是为了您……”
“我知道。”
他一字一顿,更有些咬牙切齿了,“所以,你就让她自己琢磨。”
话毕,他便快手快脚的烧起一壶热水,忙不迭的便要将那拆掉的毛线丢进去煮。
郝姨一下子明白过来,于是笑道:“沈军长,瞧着您与夫人感情这样的好,我是当真开心。”
她一面说着,一面竟笑出泪来。
“沈军长,我本来是不应该多嘴的,但我在公馆里伺候了这么久,受尽了二位的照顾,所以,这句话我一定要同您说——您现在这样,才是爱人的样子。”
火没有生好,柴火噼啪作响了一下,那声音很像擦亮一只火柴,沈要的眼睛也微微的亮了起来,他忽然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抽过烟了。
“我也不懂。”
他说。
难得一见的,他竟在郝姨的面前低下了头去。
“我只是觉得,这样很开心。”
只是这样。
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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