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饭局就两个小时,但老钱能感受到,陈老板跟董启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董启明是唯利是图的货色,没有什么原则,唯一的目的就是赚钱。
但陈老板还是有情怀、有格局、有想法的。
他有强大的手段能在短时间内让纺织厂全线投产。
也能提出“不让职工奋斗、奉献”这种看似荒唐的言论。
这不是一般人。
“你们等会儿,我去给谭厂长打个电话。”
老钱掐灭烟蒂,急匆匆的上了工会小楼。
三分钟后,老钱下楼了,但是没得到答复,谭厂长说是给陈总打电话汇报一下。
又过了五分钟,厂长那辆黑色的奥迪100开了过来。
谭雅从车内下来,给大家打了个招呼,然后道:“这个黑板报和上面的标语,陈总说就按照钱工的意思,不拆了。”
这话一说出来,周围很多人纷纷朝老钱看了过来:好家伙,老钱面子够大,在陈老板那里都成红人了。
谭雅继续道:“另外,陈总还提示了一句:以后对于厂区的建设、生产,大家有什么意见和建议都可以提。”
“评判这些建议唯一的标准,就是看‘你是否出于公心’。”
“如果你提出的意见,本质是想让自己受益,为自己谋取好处,那这条意见就不能通过。”
“如果你提出的意见,是为了大家、有充分的理由,有更多人的支持,那这条意见就可以实施。”
噼里啪啦,那帮退休的老职工纷纷鼓起掌来。
“钱工,如果你觉得还有哪些标语不用拆除,一并告诉我,那就先不拆除,回头我跟陈总汇报一下。”
老钱也觉得自己挺有面子,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猜透了陈老板这个人。
“别的就不提了,建厂时一车间和二车间外面那两条标语……”
“战无不胜的教员思想万岁。”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这两条标语都是用水泥制作的,就别涂掉了,保留吧。”
谭雅点点头:“行,那就先不拆除,我给陈总汇报了再说。”
谭厂长坐车走了。
剩下的这帮工人对老钱的态度也好了几倍:好家伙,钱工这面子够大啊!
“你们也别走啊!”
看着这帮工人拿着工具、梯子要走,钱工把他们给喊住了:“既然不拆了,那就找点颜料,把上面那八个大字重新涂一遍,也新鲜新鲜,不然你们晃荡晃荡,一上午就过去了。”
“好吧,既然大红人钱工都说话了,那我们就忙乎忙乎,把上面的标语整一整。”
这帮人开始忙活,几个退休职工围上了对老钱好一阵夸:真为咱老职工着想,拼着面子,也给大家留了个念想,不愧是老革命。
“各位姐姐,别乱说,我可没那么大面子。”
“诶,大家要真想留个念想,就一起动手忙乎忙乎,咱们一起用油漆,把这最后一期的黑板报重新写一遍,就定格在这里吧。”
这帮大姐还真热情,真主动,觉得老钱这个提议非常好,纷纷动手,一块忙乎起来。
这么多人一块干,不到一个小时,用各色油漆书写过的黑板报焕然一新,墙上的八个大字重新粉刷完成。
老钱还让工会负责绘画的职工,在黑板报一角,用油漆画了个“靳秀兰”的半身像。
这才过去三四个月,靳秀兰的事情厂区内就已经没人再提起了,人们都是健忘的。
“王记者,给我们照个相,回头洗出来我们给你钱啊!”
这帮退休老职工们,对自己刚才的努力很满意,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热火朝天、激情澎湃的“青葱岁月”。
那帮刷标语的职工也被留下一起合影。
四十多个人,或蹲、或坐、或站簇拥在工会小楼下,等着合影。
王思璐指挥拿相机的女孩:“朝后走点,把墙上的标语也照下来,留张大合影。”
拿相机的女孩朝后面退了二十几步,镜头里重要囊括了厂工会办公楼的全景。
八个用刚刚粉刷的,红字金边,繁体标语,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百家争鸣,百花齐放】
在职工们陆续散去之后,王思璐和两个女孩也分别在这里照了张相,留做纪念。
……
四十多分钟后,这帮退休女职工在王思璐等人的相送下,离开了纺织厂。
她们大概率是最后一次来厂区参观,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
看着她们擦着眼泪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身影,王思璐能深切体会到她们的不舍和难过。
二色织的破产,只是中华大地上微不足道的冰山一角。
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会有成千上万个这样的厂子走向了命运的终点。
时代的一粒沙,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无法撼动的高山。
千万个家庭的苦难,成就了少数人的伟业。
普通人不能左右历史,更没有人去关心他们遭遇的苦难。
像靳秀兰家这样的千千万万个家庭,最终淹没在波澜壮阔的历史长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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