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来吗”笑影从阿妈妮脸上消失了。
“会来的,我们已经派人出去寻找他们了。”老鲁队长在一旁回答说,似乎是安慰侦察员们,也像是安慰阿妈妮和他自己。
“他们带着昌英那把短剑呢,又知道暗号。一定会找到的。”
好像有一阵清凉的风,在脑门上轻轻拂过,王振华渐渐地清醒过来了。
费力地睁开眼睛,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片深沉的,暗蓝色的夜空。
星星向他眨着眼睛,一钩弯弯的月亮静静地在浮云之间穿行。
除了一阵阵的松涛吼声,四周什么声音也没有。
“我这是在哪里”王振华茫然想着。
王振华挣扎着想坐起身来,可是一抬身,立刻感到一阵头昏目眩,又倒在地上。
王振华的脑袋里不住地嗡嗡响着,又觉得浑身湿漉漉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我这是怎么啦”王振华又一次茫然地问着自己。
渐渐地,王振华想起来了,他是在猛踢李伪军的一瞬间,连同折断的松树,一起从崖壁上摔下来的。
那时候,王振华好像一块石头似的飞快往下落,似乎什么也没有来得及想,就咕咚一下跌进了水里,并且直往水底沉去。
但是,身子底下有件什么毛茸茸的,丫丫叉叉的东西,却又托着他很快地浮向水面。
王振华虽然呛了几口水,心里却明白,这是那棵比他先落进水里的松树。
没有想到,刚刚浮出水面,王振华的头就重重地撞在一块横出水面的石岩上,一下子就痛昏过去了。
王振华失去了知觉,以后的事情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可是,王振华怎么会来到岸上的呢还有,周班长呢他怎么样了
王振华又一次想撑着坐起来,可是双手一软,仍然倒下了。
陡峭的山峰和树木的黑影在他眼前旋转着,王振华闭上眼睛,过了好一阵才又睁开来。
月亮钻进云层里去了,天上一片昏暗。月光从一团团云堆的边缘上,从许多云层稀薄的地方透射出来。
王振华忽然觉得,整个云层就像一床破破烂烂的,百孔干疮的烂棉絮,没头没脑地覆盖在他头顶上。
这个景象,使得王振华一下子想起了小时候,家里那床唯一的,就像猪油渣那样的烂棉絮。
这床烂棉絮的年龄,恐怕比他父亲还要大一点。
小时候,王振华常常和妹妹钻进烂絮底下,两人比赛,看谁能从烂棉絮的洞孔里,透过破屋顶,望到天上的“月亮姑姑”。
这时候,四岁的妹妹就会忘掉喊饿,高兴地喊叫着,说她先看到,并且用细小的手指头在哥哥脑袋上弹三下。
自然,比妹妹大三岁的王振华,每次都故意地,懂事地让妹妹来弹他。
这样妹妹就不会老喊着饿,就会笑起来。
妹妹笑起来,声音可好听啦。但是,次数多了,妹妹对这种有趣的游戏也不感兴趣了,她总是不懂事地吵着要吃。
每次,娘都会这样哄她:“细妹子,莫吵了,等你爹打到野猫子回来,就烧野猫子肉你吃。”
可是,妹妹不相信,因为娘说了多少次,爹也不见回来。
那时候,他和妹妹哪里晓得,曾经是赤卫队员的爹,因为白狗子的迫害,跑到深山里不能回家啊。
有一天夜里,妹妹又饿哭了,王振华哄她到烂棉絮里去找“月亮姑姑”,她也不肯,只是有气无力地低声哭着。
娘把妹妹搂在怀里,虽然没有哭,可是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到妹妹的头上。
七岁的小振华一转身,跑到村外路边上。
那里,有一块保长家的红薯地。他用双手挖呀,挖呀,挖出三个拳头大的红薯,飞快跑回家来。
“妹妹。”他高兴地喊着,“给,给你。”
可是,一跨进屋,他吓楞了,妹妹闭着眼睛躺在娘怀里,不哭,也不说话。
娘却哭着,一个劲地摇妹妹瘦小的肩膀,喊着:“细妹子,细妹子。你看,你看呀,哥哥给你拿红薯来了!”
可是,妹妹已经饿昏过去了。娘慌忙从小振华手里拿过红薯,也顾不上问他是那里来的,就咬了一口在嘴里嚼烂,再扳开妹妹的嘴,一点点往她嘴里喂。
就在这时候,他们家的小竹门被人砰的一下踢开了,两个保丁提着灯笼,照着保长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哼哼,好呀,人赃俱在。”保长劈手夺过娘手里的红薯,冷笑着,“怪不得我家的红薯地都给偷光了,原来是你啊!赤色革命婆子。既然偷了我家喂猪的红薯,从轻说也得认罚给我喂猪三年!带走,到保里去具结!”
一个保丁上来抓住娘的衣领,另一个保丁从娘手里一把夺过妹妹,朝地上一扔。娘哭喊着,挣脱了保丁的手,扑过去抱起妹妹,可是妹妹已经断了气。
小小的振华,手里握着两个红薯,瞪圆了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将红薯朝保长的胖脸上扔去……
一想到这些,王振华不知哪来的一股劲,双手在地上一撑,一使劲就坐直了身子,又抓住身旁一棵小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这时候,他才看到,陡崖下是一个相当大的水潭,潭里的水黑沉沉的,在月光下,被山风吹起细碎的波纹。
就在潭边,一团黑茸茸的东西半浮在水面上,这就是那棵松树。
王振华那支没有了子弹的冲锋枪,大概已经沉到水底去了。
他还想发现那个先摔下来的李伪军的尸体,可是水面上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很可能,这家伙的尸体还没浮上来。
陡削的石崖,高高地耸立在潭水边上。王振华仰起头来望着崖顶,寻找着周班长的人影。
可是,崖壁上只是模模糊糊的一片黑影,什么也看不见。
他觉得肚子很饿,可是腰间那只装着牛肉干和压缩饼干的袋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挂破了,里面的东西早就落光了,只剩下一只破袋子。
他不死心,在全身的口袋摸着,忽然摸到了一件鼓鼓囊裹的东西。
王振华马上想到了这是家乡那些少儿队员送的那个慰问袋,他把它掏了出来。
绣着“赠给最可爱的人~~志愿军叔叔”几个红字和一朵向阳花的慰问袋,已经被水浸湿了。
出发前,父亲写来的信被留在班里了,袋里只有十二粒白色的小石子在悉索作响。其中有两粒,还是最后一次“打兔子”的时候装进去的。
那时候,王振华本来应该给父亲和乡中心小学的少年儿童队员们写一封信的,可是,他竟没顾上写,就出发到敌后来了。不要紧,等到完成任务回到部队的时候,他一定来写……
王振华想着,微笑了一下,又把慰问袋装进军服口袋里。
这时候,他忽然听见附近响起了一串轻轻的脚步声。
“谁”他急忙闪到树后,低声喝问。
“小王,你醒过来了”几步开外的树丛后面,周良才的声音惊喜地说。
老周手里拿着一支冲锋枪,快步朝王振华走来。
“班长!”
王振华也惊喜地叫了一声,扑上前去,一把抓住周良才。
“班长,你怎么样……”
“我嘛,好好的。”周良才欣喜地说,在王振华脑门上摸了一阵,“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只有点头昏,别的都好。”
“太好了!”周良才眼角上的皱纹全舒展开来了,无限喜悦地说,“刚才,我从潭边把你捞上来的时候,还以为你牺牲了呢……”
“班长,你不是说,我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吗所以我就不会死的嘛!”王振华笑着眨眨眼说。
“对,看样子,帝国主义不消灭,祖国的大业没建成之前,我们是死不了的!”周良才轻轻笑了。
他告诉王振华说,敌人看到那个伪军突然掉下悬崖去以后,吓得再也不敢下来了。
他们朝崖壁上乱开了一阵枪,就到别的地方搜索去了。
敌人走了以后,他就缘着崖间的葛藤,爬回崖顶上,寻找道路,绕到崖下的潭边。
在崖下水边的一棵树枝上,他首先发现了李伪军的那枝冲锋枪。
接着,又在水边的石岩旁边,看到王振华半个身子伏在岸上,下半身还在水里的松树枝上。
起先,他以为王振华牺牲了,可是当他把王振华抱到岸上,摸到小王胸口还在跳动的时候,他激动和高兴得眼泪都涌出来了。
班长老周把王振华安置在树下以后,又去取来了那支挂在潭边树枝上的冲锋枪……
“班长,就给我吧!我那支枪大概沉到水底下去了。”王振华连忙从班长手里拿过冲锋枪,拉了一下枪栓,又取下梭子看看,高兴得连头昏也不觉得了。
“哈哈……这里面还有满满一梭子子弹呢!这一下,再碰到敌人,咱们又有发言权了!”
周良才望着王振华那股高兴劲儿,眯起眼睛,亲切地微笑着。
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块拳头大的牛肉干,塞到王振华手里。
“饿了吧快吃点填填肚子!要不要给你留点水来”
“不用不用!刚才在水里的时候,早就喝够了!”王振华连忙说,一面大口大口咬起牛肉干来。
他实在饿坏了,几乎是狼吞虎咽般的把两块带着五香味和烟草味的牛肉干吃了下去。
远处,不知从什么地方隐隐传来三声枪响。
两个人都警觉地倾听着,可是以后又没有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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